第一章:覆水
那盆水,是我亲手泼出去的。
在沈诀面前,在他那双终于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盛满了惊痛、难以置信的眸子注视下,我将铜盆里微凉的洗脸水,尽数泼在了我们之间光洁的青石地上。
水花四溅,洇湿了他的袍角和我的绣鞋。水流迅速蔓延,蜿蜒扭曲,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横亘在我与他之间。
“沈诀,”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许是心彻底死了,便再泛不起一丝波澜,“你看,这水泼出去了,还可能收得回来吗?”
他喉结滚动,想上前一步,却被地上那片狼藉的水迹阻住了脚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叫我的名字,又或者,是想解释柳依依的不辞而别,想诉说这三个月的卧床养病让他“看清”了什么。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第二章:残局
柳依依走了,在他最需要温情和支撑的时候,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可能落下残疾的他。这无疑是对沈诀最深最狠的嘲讽,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击得粉碎。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我,这个他冷落了五年、却在他伤残后依旧不离不弃的“正妻”。他试图弥补,笨拙地示好。或是让管家送些时兴的料子首饰来,或是在我侍奉汤药时,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甚至,在一个月色尚好的晚上,他拖着微瘸的腿,走到我的院门外,站了许久。
红嬷嬷悄悄告诉我时,我正在灯下核对这个月的账本。闻言,拨算盘的手指连顿都未顿一下。
“侯爷若有事,明日再议便是。夜深露重,他的腿伤未愈,不宜久站。”
红嬷嬷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亲眼见证了我这五年如何从满怀希冀的少女,熬成如今心冷如铁的铁娘子。
第三章:旧账
沈诀似乎并不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用他的方式“弥补”。他会过问我的饮食起居,会在我处理庶务遇到难题时,试图给出建议。有一次,他竟拿着一支品相普通的玉簪,说是补偿我生辰那日他的缺席。
那支玉簪,甚至比不上柳依依随手掉在地上、他小心翼翼拾起的那根。
我接过玉簪,道了谢,转身便赏给了院里做事得力的小丫鬟。
沈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大概终于意识到,我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注就欣喜半天的傻姑娘了。
“夫人……”他哑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过去五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已看清,谁才是真心待我之人。我们……能否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抬眼,直视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侯爷,覆水难收的道理,您难道不懂吗?”
“那五年,您冷眼旁观我像个笑话,您的深情厚爱都给了他人,如今您一句‘看清了’,就想让一切回到原点?我心里的冰,是五年时间一寸一寸冻上的,岂是您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化解?”
“您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住,也不是一支玉簪。您欠的是我五年的大好年华,欠的是我捧出一颗真心却被您践踏的尊严。”
第四章:决绝
我将那本摊开了五年的账册,轻轻推到他面前。上面不仅记录着侯府的收支,也在无形中,记录着我每一次的失望和心寒。
“侯爷,府中中馈,妾身打理了五年,如今您既已康复,便请收回吧。”我起身,敛衽行礼,姿态恭敬,却透着无法逾越的疏离,“妾身愿自请下堂,或长居别院,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求侯爷,放我一条生路。”
沈诀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或许以为,柳依依走了,他回头了,我就该感恩戴德地迎上去,与他做一对“患难见真情”的恩爱夫妻。
可他忘了,情如覆水,既已泼出,便再无收回的可能。那水渗入地底,蒸发于空气,留下的只有一片干涸的痕迹,和再也无法忽略的肮脏泥泞。
“不……我不同意……”他喃喃道,眼中是真正的恐慌,比得知自己可能残疾时更甚。
但我意已决。
这侯府深宅,困了我五年。如今,我不想再困在自己执念的牢笼里了。对他,我已无爱,亦无恨,只余一片荒芜。
尾声:难收
后来,沈诀没有休妻,也没有允我去别院。我们成了这偌大侯府里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依旧住他的主院,我守着我的小院,井水不犯河水。
外人只道侯爷夫人历经磨难,感情愈深,相敬如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比陌生人更遥远的距离。
情如覆水,既然难收,那便不要收了。
任凭它散于天地,也好过困在一方小小的盆盂中,日渐腐朽。
而我,在那泼出去的水渍干透之后,终于为自己,走出了一条新的路。路或许坎坷,但前方,再无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