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像被酒精抹过，整个小区都染上一层油腻的铜色。林舟把手放在门栓上，手心的热度顺着掌根朝上蔓延，像有条无形的线在牵着他。楼道里有人急促踩着楼梯，声音像碎石——有人喊着“快，快关门”，有人在后面哭着“开门，放我进去！”那种近乎本能的惊慌，让空气肃杀。

他开门的动作很轻，却足以听到门缝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钻进来——不是普通的雾味，带着金属硫磺混合的刺鼻，还有一股酸臭像腐烂的牙膏。林舟皱了眉，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金属表面传来微温，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烫过。他把玉佩塞回内兜，动作稳得像习惯。

楼下的院子已经乱成一团。几辆车停在路边，车门敞开，司机或跪在地上，或死死抱着方向盘。一个小摊贩站在货摊后面，双手颤抖着抓着几包方便面，眼睛里是要炸开的恐慌。远处有孩子的哭声，间或夹杂着动物的低鸣，像没睡醒的钟。几个大汉把几箱矿泉水抬上手，一边嚎叫：“别钻空子，谁敢偷东西我就掀了他车盖！”语气里带着要把恐惧掩盖成粗野的勇气。

林舟没有加入喧闹。他把背包扣紧，肩带下那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沉甸甸地贴在背脊，十把消防斧藏在床下的抽屉里已重新分装成两组，他今天只带了四把放在内衣下的隐蔽口袋里，以便随时抽出。他拢了拢外套的领口，把口罩拉到鼻梁上，然后又从背包里掏出那件防刺服——外表像普通工作服，里层却有厚实的纤维，按钮和拉链都被他事先检查过三遍。

“你这样出去，难保不是送死。”楼道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里夹着责备和恐惧。是隔壁的刘姨，她把门反锁着，手里紧攥着一只塑料盆，盆里放着几片被咬坏的面包。

林舟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汗珠和眼角的妆都没来得及抹去的痕迹。他站得笔直：“有个人需要我去看看。我顺路。”说得像陈述，不像恳求也不像请示。

刘姨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你别太冲动，人多地狭小，万一染上了——”

“我知道。”林舟把防刺服的下摆拉直，扣上最后一排扣子，声音干净利落，“我不打算在路上跟人多纠缠，也不去吵谁的东西。走旁门。快。”他把装有几把斧头的外衣拉链拉上，又从内袋掏出一包一次性手套递给她，“把门口的窗缝塞好，别开门给陌生人。要不然把这包给你，先用着。”

刘姨愣在那里，半天只回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稳？”她的声音里是惊讶，跟着把手套接了过来，手颤得更厉害了，手套被拽出声音。

林舟没有多说，绕过人群，沿着楼道口的便道朝小区东门走去。东门的铁栅栏被临时一根绳子绑住，有几个年轻人坐在地上，抽着烟，卷烟的火光在雾中像两点小星。林舟顺着墙角行进，选了人少的路线，步伐压得很轻。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信息差和准备，优势一旦暴露就会变成目标。

红雾像被某种无形的风压着慢慢爬上路面，进入巷弄时，它变得更厚，能见度急剧下降到两三米。远处传来一阵阵模糊的低吼，音色粗糙，像巨大狗群撕裂了喉咙。风把雾往他脸上拂来，口罩挡住了大部分气味，但仍有微酸的刺激钻进喉咙，让人想咳。林舟掐了掐鼻梁，眼睛在半雾里快步扫描：侧门、窨井盖、楼梯口、路灯下的影子。

路上有两三个人在跑，有人推着电动车冲过来，车轮在地上溅起细小的灰土。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拦住他，抓着他的胳膊，眼神像要从他身上索取一条命令：“你去上面吗？我家小孩在四楼，我家门被人堵住了。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看看门口有没路？”

林舟看了下他的手指，指甲里带着污泥，手背的汗水已经把袖子沾湿。楼上那孩子的生命对他说是真实的目标，但路上的每一次停留都可能让红雾在周围停滞更久。“我得赶时间。”他把手抽回，礼貌而坚决，“先把你电话发给我，我晚点来不迟。现在别在这堵路，快回去把门锁好。”

那男人怔住，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为什么还保持冷静，“你都不——你们都不——”他开始结巴，声音里有愤怒也有哀求。

林舟没有多费口舌，再次拒绝，但这次口气里加了一点坚定：“我现在去一个人那儿。你们都按顺序躲好。别成群结队走，有人会跟来。”“记住我的话。”他把最后一句话压低，但每个音节都像拧紧的弦。

离开那人之后，他加速。不是异能，只是人类在惊慌时会有短暂的清醒和本能的选择——有些事必须单人先去做。每走一步，雾里的声音就更近些，像动物互相交换的口令。墙角有几只猫影过去，身形歪扭，毛发打结，眼睛在雾中放出血色光点。平常的猫叫变成了模糊的啸叫，带着某种原始的敌意。

穿过一条仅容一辆三轮车通过的小巷，他看到街角的便利店玻璃门被人撞碎，几个身着工装的人正把手电筒照进店内，冷光在雾里拉出一道道焦虑。店门前有一位披着围裙的青年，他机械地把几包泡面塞进袋子里，脸上没有血色，“快，带走就走！”声音像被啸叫压着，但仍然有理智。

林舟没有停，他侧身从便利店后巷绕行，尽量避免与人对视。他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在这种节骨眼上，人的眼神会让你暴露出希望或恐惧，而那会像信号，吸引掠食者。保持冷静，眼神像石头一样暗沉。把注意力放在路线和时间上。

苏雅住的那栋楼在旧市场旁，楼下的一片矮摊此刻空无一人，摊板上放着未售出的萝卜和几箱鸡蛋，鸡蛋有的裂了，白色的膜下滑出淡黄色的液体。走廊里有人把旧床单挂在防护窗外，像是最后的旗帜。林舟上楼时踩在泥土与瓦砾上，鞋底发出微弱的抓地声。他每上两级台阶便停一次，听一听后面是否有人跟上，检查四周的视角，手指轻抚着背包的拉链，感受斧柄传来的微硬触感。

到达苏雅家门口时，门半掩，门缝里透出冷黄的灯光。有人在门后急促移动的影子；影子里偶尔浮现出两个头发乱糟糟的小手。林舟停在门外，指尖触到门把，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压低声音，敲了两下门，声音很小，却在寂静里显得异常明确。

门内停止了动作，一个颤抖的女声从里头传来，像被压在喉咙里吐不出的词：“是谁？”

“林舟。”他说，声音里没有解释，只有简单的名字。那是他与她的纽带，足够让她在这会儿辨认。

门慢慢打开，苏雅站在门后，脸色比记忆里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她手里抱着一个厚毛毯，怀里塞着一个小盒子，盒子边缘破损，像被匆忙撕过的纸。她半站半蹲，把门挡出一条缝，声音里带着惊慌却努力平稳：“你来了？外面怎么样？”

林舟靠在门框上，门后的薄雾像要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块，“红雾来得比预报快，动物失常，街上别出门。你把门和窗缝都塞好，水和食物别拿太多出来。”他把手里的两瓶水和泡面箱在脚下一放，纸板摩擦出轻响，像是一种应战的仪式。

苏雅的眼神闪动，随后变得坚定，“你别把我一个人扔下。进来吧。”她扯开门，门后是狭小的客厅，窗子被塑料布和胶带封着，家具后面堆着几箱泡面和一包米。他把东西推进门缝，门在他们后头关上，外头的雾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揉碎，低吼声远去又近，像旧影视里特写的鼓点。

门锁咔嚓一声，链子扣上。林舟把手贴在门上，手指能感觉到门板在雾压下微微震动。屋里有股微热的呼吸气味——有人及时关起一切的混合味道。他看了眼苏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收缩成一句简单的吩咐：“别让别人进来。电源尽量关，窗帘拉紧。我下楼再试一圈路，回来就守着。”

苏雅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手掌还温，指节有点儿白。“你确定要出去？会很危险的。”

林舟点点头，笑得轻而短：“危险就更要去做，不然人都站着等死就太没意思了。”他轻声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她没有反驳，只把手收回去，动作里带着一种靠在岩石上的习惯性安放。林舟弯腰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酒精棉和几副口罩递给她：“有事别出来，这东西不万能，但能减点儿刺激。门缝用这个密封，别把窗户开着省着通风。”

“嗯。”她点头，声音里有松口气的意味。

他起身钻出门缝，回头看了她一眼，胸口像被人轻轻擂了一下——不是什么英雄式的誓言，只是实实在在的责任感。他拉上门链，沿着回头时的楼梯下行，脚步声在楼道里被红雾吞没。他把视线放回路面，像一只在夜里搜寻猎物的动物，目标明确：先把周围的动静摸清，再回去守住顶楼的那一条人命线。

走出那栋楼，雾再次扑面而来。他把口罩压得更紧，眼皮被酸刺激得有些发重。前方的街角出现了两道更大的影子，轮廓不像人，也不像正常的狗。林舟放慢呼吸，指节微微发白，背脊的每一条肌肉都收紧了。他知道，真正的试验才刚刚开始。章节在他踏进街角的雾幕里结束，咽喉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像是对他下了第一个命令：活下去。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