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二）

观众席人声鼎沸，隔壁班男生4×400米接力最后一棒冲刺的呐喊撞在耳膜上，铁疏桐指尖捏着半瓶温水，目光始终没离开林小雨泛红的侧脸。方才接力赛冲线的瞬间，林小雨眼里迸出的光比操场顶灯还亮，此刻攥着毛巾的手仍在轻颤，鼻尖挂着的细汗被风扫得微晃，铁疏桐抬手把拧干的毛巾递过去，声音放得柔：“擦擦汗，风大，别吹着。”

林小雨接毛巾时指尖带了跑后的热意，蹭过她手背时烫了一下，嘴里絮絮叨叨念着：“桐桐我没顺拐！接棒也没掉！刘洁雯教的法子真管用，她虽然骂我笨，可每遍都盯着我改姿势……”话没说完，声音忽然弱下去，眼神飘向不远处被女生围着的刘洁雯，又悄悄落回铁疏桐身上，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再往下说，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毛巾。

秋岚攥着跳远铜牌凑过来，奖牌链蹭过铁疏桐胳膊，凉丝丝的：“小雨太牛了！第二棒稳得要命，换上周训练，指定得掉棒！”她把奖牌往铁疏桐眼前递，“你看我的，比最好成绩远了十厘米，摔两跤值了！”铁疏桐抬手碰了碰奖牌边缘，笑着点头：“厉害，每跳一次都比上回稳。”话音刚落，张玉砚端着四杯饮料过来，递她的那杯是葡萄味，冰珠贴在杯壁上往下淌水，他递过来时特意擦了擦杯身：“刚去买的，你不爱喝太甜的，这个甜度刚好。”

铁疏桐接过时指尖碰了他手背，连忙收回手，低头抿了口饮料，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压下了午后的燥意。抬头时撞见张玉砚没移开的目光，他愣了愣，挠着后脑勺笑：“你刚才看小雨比赛时，比她还紧张，攥着杯子的手都白了。”她脸颊微热，辩解道：“怕她掉棒，毕竟练了这么久。”话落瞥见林小雨盯着刘洁雯犹豫的模样，指尖摩挲着杯壁，轻声先开了口：“是不是想跟她道谢，又怕我不高兴？毕竟她以前总针对我，你跟她说好话，怕我心里不舒服？”

林小雨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随即涌上忐忑，轻轻点头：“嗯……我知道她之前对你不好，可这次她是真的用心教我，不跟她说谢谢总觉得过意不去，可又怕你介意，刚才一直不敢提。”

铁疏桐看着她愧疚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她手背，语气温和又坚定：“哎呀，有什么好介意的。她这次真心帮你、教你，你道谢是应该的，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她针对我是我俩的过往，不能因为这个，让你憋着感激不敢说，何况这次她没做错，反而帮了班级，我没理由生气。”

林小雨松了口气，眉眼舒展些，却又皱起眉，疑惑道：“可她为啥总针对你啊？从开学叠军被那时候就故意挑你毛病，之后也总冷嘲热讽，你俩之前没结过仇吧？”这话一出，秋岚先开了口，声音压得低，怕被旁人听见：“这事小雨你晚来几天不知道，军训那会儿闹的。当时刘洁雯想找张玉砚要联系方式，找了好几次没好意思，后来绕到铁疏桐这儿，让铁疏桐帮忙传个话要号码，铁疏桐没帮，说张玉砚的联系方式得他自己愿意给才好。”

“之后刘洁雯就记恨上了，军训练队列的时候，铁疏桐体质弱站不稳，她就在旁边阴阳怪气，说铁疏桐故意装柔弱博同情，还扯着嗓子说铁疏桐跟张玉砚走得近，是早恋，故意败坏名声。”秋岚说着瞥了眼旁边的张玉砚，“后来叠军被，她更是鸡蛋里挑骨头，明明铁疏桐叠得达标了，她非要说是不合格，说白了就是记恨之前要联系方式没成的事。”

张玉砚听见这话，脸颊瞬间涨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尴尬地挠着后脑勺，语气带着歉意：“这事还怪我，当时没察觉刘洁雯的心思，也没及时跟她说明白，让铁疏桐受委屈了。”铁疏桐摇摇头，神色平静：“跟你没关系，是她自己心思歪了，我只是没帮她递话，又没做错什么，不用觉得抱歉。”林小雨听得咋舌，没想到还有这茬，攥着铁疏桐的手气道：“难怪她总针对你，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太小心眼了！”铁疏桐笑了笑没接话，这事过去这么久，她早就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林小雨会特意在意她的感受，心里反倒暖烘烘的。

“想去就去吧，别憋着。”铁疏桐推了推她胳膊，“她这次教你费了不少心思，不会说你。”林小雨点头，攥着饮料起身，脚步顿了顿才往前走，铁疏桐的目光跟着她移过去，看见刘洁雯挑眉瞪林小雨，却没像平时那样嘲讽，反而在林小雨递饮料时，别扭地接了。两人说了些什么，距离远听不清，只看见林小雨笑弯了眼，刘洁雯转头时耳尖更红了。秋岚凑过来撞了撞她肩膀：“桐桐，我和你天下第一好哦。”铁疏桐弯了弯唇，和秋岚碰了碰头。忽然觉得，那些尖锐的嘲讽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用心，就像她虽不能上场，却能守在台阶上，递一杯温水，说一句加油，也是能帮上忙的。

接下来的女子800米决赛，班里没人参赛，铁疏桐靠在观众席栏杆上，看着跑道上的女生奋力奔跑。有人跑到一半弯腰喘气，却没停下脚步；有人落后大半，仍攥着拳头往前冲，秋岚趴在栏杆上叹气：“800米太熬人了，又要速度又要耐力，换我肯定跑一半就放弃。”张玉砚站在旁边：“真是，我可佩服那些能坚持到终点的，厉害。”铁疏桐没说话，目光落在那些倔强的背影上，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体育课跑400米，跑到一半就恶心反胃，蹲在路边吐，是秋岚陪着她慢慢走回教室。那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天生不适合运动，可此刻看着跑道上的人，竟生出几分敬佩——敢于站上赛场，敢于直面不足，本就是种勇气。

夕阳渐渐沉下去，给红色跑道镀上一层暖金，最后一项教师接力赛闹哄哄开场，老师们穿着运动服跑起来略显笨拙，却引得台下学生喊破了嗓子。铁疏桐看着林小雨跟着欢呼，脸颊红扑扑的，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很鲜活。她向来偏爱安静，不喜操场的喧嚣，可这段日子陪着林小雨训练，看着秋岚摔了又爬，看着张玉砚一次次冲线，竟慢慢习惯了这份嘈杂，甚至会为他们的进步暗自开心，为他们的紧张悄悄揪心。

运动会落幕时，广播里校长的总结讲话飘在风里，台下学生忙着收拾东西，铁疏桐帮林小雨把接力赛第二名的集体奖状折好，放进她书包夹层里。林小雨攥着她的手腕笑：“桐桐，这奖状有你一半功劳，要是你不每天陪我，我肯定坚持不下来。”铁疏桐摇摇头：“是你自己肯练，不放弃才拿到的。”话刚说完，刘洁雯走过来，冷着脸看林小雨：“奖状收好，下次争取拿第一，别丢班级的脸。”“嗯嗯。”

几人便商量着出去买饭。秋岚蹦蹦跳跳举着奖牌缠着疏桐讲她下次训练计划，林小雨走在铁疏桐身边，还在复盘刚才接力赛的细节，张玉砚站在她们后面，听她们讲话，晚风扫过，带了桂花的甜香，吹得额发轻扬。

路过街角的桂花树时，林小雨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桐桐，下次体育课我陪你练慢跑好不好？慢慢跑，不着急，肯定不会让你吐。”铁疏桐愣了愣，眼底泛起热意，点头笑了：“好。”秋岚一听，立马不高兴了，“哎呀，我也想陪桐桐跑步，为什么我不和你们一个班啊啊啊啊啊啊。”

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落在几人发间，她忽然期待起下次的操场时光，或许她依旧不能像别人那样奋力奔跑，可至少能试着往前迈一步，能陪着朋友，也能试着接纳不完美的自己。

运动会落幕了，可那些在操场台阶上的等待，递出的每一杯温水，见证的每一次进步，都成了这个秋天最暖的回忆。铁疏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从前总觉得微凉的指尖，此刻竟带了暖意——原来被需要、被依赖，陪着身边人慢慢成长，是这样珍贵的事。往后再想起这个秋日的操场，她不会只记得运动的窘迫，更会记得那些笑脸、那些坚持，还有自己悄悄靠近光、成为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