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黑，京城的街道已被暮色吞进深巷。林泽在东库外的矮屋里拉开一张粗糙的台板，桌上并排摆着两只封蜡的匣子、两包改装过的模具、老赵摊开的工单，以及那台老旧诺基亚。炉火把手掌烤得微热，蜡香和铜粉味混在一起，像一桩未完的手艺。

“分几路？”青刃把剑横在肩上，声音像斧头落木。

林泽把视线从诺基亚移开，指尖在纸上点出三行字：京城押送、江南水路、海澜夜走。他逐一交代：“裴将军领导的车队带着两支进入京师，直入铸造所东库；墨裳带海澜从西堤出关，夜航送一份到长洲；老赵与我绕南运河，带最后一份走商旅掩护。时间：今夜二更分头，明早六时在青石桥会合。”他把每个要点说得干净利落。

老赵抹了抹掌心的黑粉，低声道：“江南那路水浅，夜又难行，得多带两足人手绑桅子。”

墨裳靠在门框上，玉牌在胸口冷冷亮着，她脖颈处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冷笑：“我不放心，把茶坊那群学徒留着。今晚我先把西街那家茶楼守死。凡动口的，留下来做证。”她眼里有一丝算计，像手里布下的暗棋。

林泽点头，把诺基亚摊开，屏幕上静静躺着那条识别器录下的指纹编码。他放大那条蓝黑的细线，和铸造所里留存的封痕比对，最后把手指按在一个像是官宦私印的轮廓上。屏幕给出一个名字：秦秉。

“秦秉？”青刃蹙眉，“京里哪个秦？”

“司库下人。”林泽没多言，把刚才在茶坊扣下的伙计带来的账单推给墨裳，“这串账里有一笔未记名走账，都是夜间小额。有人在京里开了个空号，名字写着‘沈瑾’。秦秉出入铸造所有权限，他可能把刻章借给外头人用。”他把信息压成刀口：“现在我们要做两件事：先把刻章的通路堵死；其次把沈瑾钓出来。”

墨裳笑得像冷刀口：“钓鱼最忌声张。弄个窝饵，放在茶坊，让对方以为今晚拍卖，走运的人会露出面来。”

“拍卖——”老赵挑眉，“那就得有人装买家，声势要够大。”

林泽手指在诺基亚上滑动，屏幕弹出一行小字：封识器已记录行为指纹，可扩写为诱导线索并嵌入追踪微件。代价提示闪了下，他合上手机，眼神稳：“我去做买家。裴将军那边给面子，派两名外行充当护卫，外面没人真刀真枪。你们各就各位，墨裳在巷口监控，青刃随我同行，老赵随行掩护技艺资料。”

青刃点头，刀鞘碰着皮革的声音像答应。墨裳伸手递来一封小信条，信条上已写好假购货的委托话术与暗号：“若有人要改口或出示官文，就用‘青石楼临客’三字。”她的声音慢而有力，“这话一出，海澜的人就知道该动作了。”

天色更深些。铸造所外，守军来来回回。林泽换上布衣，外罩一件仿客商的灰斗篷，胸口藏着那台诺基亚与一枚微小的追踪器——他把封识器改装成一枚能附在皮袋扣环上的细针，外形平常，内部可发出极弱的电脉，录下接触印迹并向他的小屏回传。在这座没有电灯的城市里，它的信号轻得像鸟鸣。

“代价呢？”青刃盯着那枚小针，像在看能否砍断江山。

“被盯上的概率会升。”林泽嗯了一声，“但不试，没人会露真面。若有人把刻章转手，就能捉到通路，逼出背后名字。我不想冒然把全盘扔给裴将军，也不想让海澜单独行动——两头都要。”

夜半，青石楼在西街口。楼下茶香浸人，几桌客人低声议价。林泽坐在靠窗的角位，点了一壶普洱，茶香坠在鼻腔，带着潮湿的焦香味。他的斗篷裹着，诺基亚放在怀里，屏幕像一只小眼睛随时警告。

“不想当买家，装个神经质的倒是挺合适的。”青刃在旁压低声音，“我站外面，必要时给你个开路。”

门口传来脚步，墨裳从暗处走出，像一条黑线。她把茶楼的伙计的脸打量一遍，低声说：“主事儿来过三回，昨夜还拉人来演习。别怕，他们怕热闹也怕多嘴。有人若以为这是交易，就会洒露口风。”

茶楼里的人逐渐密集。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被墨裳指认出来，他戴着小帽，外衣有京中小吏的样貌，手里夹着一张折叠纸。林泽微微侧目，茶杯在手里不动。短帽人向着窗子瞄了一眼，步子快，像想确认屋内每张脸。

“卖方还没来，买客都到齐了。”短帽人低声跟旁边的人说。声音里有戒备，也有赌气。

桌子的另一头，一个带花绸帽的侍者站起，递上一封密折给短帽人，上面带着几分湿痕。短帽人接去，指尖刷过封口，眉头微动，随手把封折放在桌上，像不在意。林泽的手在怀里微微僵硬，识别器屏暗暗闪动，回传了一段模糊的编码。

“信上写了什么？”林泽假装漫不经心，嗓音带着外客的生硬腔调。

短帽人抬眼，四下扫视，“说是今夜交易，买方名为‘沈瑾’，供款在外市结。若小家伙们肯合作，能拿两两银票。其余细节待面谈。”他顿了顿，向窗外望了一眼，“听说现在局里查得紧，怕有埋伏。要是谁想退，今夜便可退。”

话里有诱惑，也有恐惧。林泽轻抿一口茶，茶温滚过喉咙，微苦中带回甘：“两两银票？这东西市面上少见，你说要拍卖，谁敢把真器交了。”他顿了一下，把手搭在诺基亚边缘，假装按了按那块小屏，“告诉我，你们和沈瑾熟识到何等地步？”

短帽人看着他，目光像在量一枚金块，“若是买家不怕麻烦，沈那人会隐藏面目，叫了沈商铺的三个手下来送货。要不是钱多，谁愿意冒险。”

林泽点点头，站起身来，声音缓慢而清晰：“我出价——不过，有个条件。先给我看样件的外包装，若是真器，我立刻成买家。”他示意，手动了一下衣襟的边角，露出一只看似普通的皮袋扣环。那扣环在墨裳的眼底闪了下微光——追踪针已被悄悄贴上。

短帽人沉吟，旋即命人取来一个小匣，匣子并不重，封面带着常见的硝粉味。人群里有人围拢，低声议论。铛的一声，匣子打开，里头放着几件看似粗陋的铜器，封面下面甚至有一张仿造的工单。

“这就是样子？”有人咋舌。

正当短帽人把匣子朝林泽抬起，外廊一阵轻微的骚动。青刃在楼外挥手。门口两名黑影被墨裳的人短促控制，原来是沈瑾手下的先头——他们看似匆忙，实际上眼神警觉。

那名手持匣子的学徒脸色一变，匣子在他手上滑了一下，封口的蜡裂开一条细缝。林泽的手在怀里一动，诺基亚发出一丝短促的震动。追踪针开始向远处回传一组数据：方向坐标，轨迹，和一个正在移动的低频信号。

“动手。”林泽的声音骤然硬起来。他把杯子压在桌上，茶水荡出一圈，啪的一声落在木桌边缘。青刃像猛虎扑出，短帽人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挟到桌下。墨裳顺着窗格的阴影伸手，一把掀翻了那只匣子，里面的模具随即被几根粗布裹起。

外头的窄巷里突然有人惊呼：“有追踪！走！走！”几个沈瑾的手下拔腿就跑，混杂在夜色中。墨裳已经掀身而起，剑眉如弦，忽地朝外一箭般窜去。

林泽没出门，他把诺基亚贴到耳边，屏幕上跳出一行坐标，像一条线被画定。追踪器的信号指向北侧的胡同，那里有条狭道直通河岸，正是夜船的通路。林泽放下椅子，伸手抓住青刃，“你们去把人堵在胡同口，别让他们上船。老赵，看紧匣子，别让任何人动模具。墨裳，你去查那信是谁给的；我去截掉沈瑾的主使，若他现身，别让他有机会逃回京里。”

分配声短促，像利刃下落。青刃一转身，刀光在昏灯里一闪，踏出茶楼。墨裳消失在窗外的漆黑，脚步轻得像没有声带。林泽把诺基亚收进怀里，手指在那枚追踪针的位置按了下，微小的电流让他感到指尖冰凉。

门外，巷口已经有人在追捕。残留在茶楼的几个人被墨裳的暗眼扣问出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后，被放回街头，留下惊惧和茶香。桌面上那只匣子被青刃和老赵合力按紧，封蜡上又按了几圈手印。

街角传来金属摩擦声，像刀剑相击，随后是一阵粗喘。青刃把几个人押回，手里扣着一名灰衣的短胖人，他的手背有新鲜的血迹。那人呛咳着：“我只是跑腿的，不知道谁在后面……说是京里有人托送，付了银票，让我带匣子上船。”

“名字！”青刃的声音没温度。

“沈……沈瑾。还有人叫‘周大人’的，给了文书。”那人说到“周大人”，脸色像被热水泼到，身体颤了一下。

林泽靠在茶楼门槛上，手掌贴着那只压着封泥的收据。他听到自己胸口的心跳，就像铁锤。周大人——京城权力里既有名册也有暗线，若此名属实，局势就会向朝堂深处扯去。

他在夜色里做了最后几次安排：把被抓的灰衣人先押到裴将军处，要求立刻问话并封口；墨裳继续布监西街，海澜按原计划运走一包干货作幌子；老赵带着两名匠人留守东库，准备随时拆散模具。

最后，林泽把诺基亚握紧，屏幕上追踪器的波纹还在跳。他把那枚小针轻轻拔出，放进掌心，像拿着一枚赌注。他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的河面，灯影在水上点成虚影。

“我去青石楼后巷布伪装。”他低声对在场几人，“今晚我走这回黑线，必要时当面换匣。别让裴将军的卫队暴露海澜。九点前若无回音，墨裳就把第二道暗号‘落霞’发给海澜，全面撤人。”

青刃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小心点。别让他们把你套到朝堂上去。”

林泽点头，手心潮湿。他把追踪针夹回诺基亚边的暗盒，披上斗篷，迈出茶楼。夜风把斗篷吹开一角，露出他胸前那张临时收据的纸边。街灯把影子拉长，像一柄刀，向青石楼的方向延去。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