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府的内堂冷得像砧板。木椅座面还带着前一位官员的汗痕，灯油在铁灯罩里翻着小小的黄光。林泽把那枚带着提督印泥的收据放回怀中，手指碰到纸边的粗糙，像按着一个定时器。

“先演示。”提督不多言，声音像砍刀，“你们把东西拿出来，让军中人看清楚来龙去脉。”

林泽点头。他让老赵把一支已经改良的样枪取出，覆盖的油布被揭开时，木纹与铜圈在灯光下发出沉稳的光泽。老赵手上的指节还带着细小铜屑，动作不慌不忙，像在给一件贵重器物做最后的擦拭。

武备处的几名军士靠前审视。那位年轻主事眯着眼，指尖敲着桌沿，“装弹时间能更短吗？稳定性如何？弹片会不会脱落伤人？”他像在把每个问句都掂重量。

林泽把样枪横在桌上，手指在后膛的铜塞上轻敲，“短三成。密封改成两层蜡与淀粉复合，外层加薄铜圈防摩擦。试射我可以当场做两发，对着铁板与绢布做对比。”他说完，掏出诺基亚，按下录影，又把录像播放器递给提督手下，让人先行存档。

“医务也要看。”林泽又对着在座的一位军医说，“我带的药方能处理燃烧与撕裂伤，若军队采用，受伤恢复和感染率会降。”女侠把那包草药递上去，淡淡一笑，指尖还有药粉的干涩味。

军医拿起草药，闻了一口，“味苦，涩而回甘。能止血？”

女侠当场割开一小块布皮，取出一撮草粉与少许蜂蜡调匀，压在布上按到布口，黄色的蜡在灯底下泛出黏光。“把热端压上去，也能阻止烧灼延展。实战见效率高。”她的手稳得像外科医生。

提督点了点头，神色收紧，“很好。有军医背书，这物对军中有利。但朝中人心复杂，若牵涉私下生产，非同小可。你们准备好了证明工序与原料单据吗？”

林泽把装着账单的小匣递上。那一摞纸张里有盐场的出货单、药铺的收据、老赵的匠人工单，还有青刃在城外收来的证人签名。提督翻看，手法像把一个人的命脉翻动几页，最后放下纸卷，“这便暂作凭据。你若守规，有提督府的押运与封存，我会在卷纸上加注监护章。你们的工匠可以在内堂演示，但不得随意走动。”

场面暂时服帖。林泽微微靠前，“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在场的一个军官作为联络人，日后任何调动须由我们与提督共同签字。工匠的命运，不能全交一个人手里。”他的声音低，但有最后通牒的硬度。

提督盯了他一会儿，随后挥手，“好，将军裴公可作联络人，公署与林某共同签章。”裴将军被一名军士招来，面色冷硬，握手也像捏铁。林泽当场把姓名写进收据边栏，裴将军也在旁落了手印。

气氛正要松，外侧门廊忽然一阵喧哗。护门的校尉皱眉，几名捕快进来，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的手腕绑着薄绳，嘴里含糊着词句。那人一上前，冲着提督低喊：“大人，有人放了假文，欲夺样件，已抓一个贼人！”

提督眉头一沉，示意将贼人拖到面前。林泽看见那人胸口塞着一角破烂的账单碎片，上面有早先押运单里出现过的同名。他眼皮一跳——这不是朱家直接派来的面孔，却有朱家的记号。青刃在侧，手指已经搭上刀柄。

“看看他口供。”提督下令。

捕快撬开那人嘴，粗声问：“谁给你的银子？谁是主使？”

那人咬牙，话像磨刀，“是个叫‘阿康’的。兴风作浪的是朱家那边的外人，给了两两小钱，命我在县门外放风声，引人去学校里围观，再偷走样枪。”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绕了一圈，像在找能解救他的东西。

林泽的嘴角动了下。他的脑子里闪过几条路线：若是真的偷走，工匠会被牵连；若是假局，朱家想借乱把权力推进更深处；如果此人说谎，朱家就有口实。无论如何，今夜的每一步都要留证。他走上前，抓住那人衣领，冷着声音：“再说一次，阿康是谁？谁在后面给你钱？有无印记？”

那人眼睛滚动，最后把一条绸带的颜色说了出来——青底白花，正是城内某处茶肆的服饰。林泽点头，“带去问清楚。留他在府门外待讯。”他的声音不长，像刀口划过。

提督看着这场戏码，脸色更黑，“若是有人借乱局夺权，今后恐难善了。”他又转向林泽，“林某，你的东西若在朝中惹出风波，我府也得承担责任。你现在是把命运交到朝廷手里，还是留一手？”

林泽的手略微一顿。他把诺基亚从怀里摸出，屏幕上系统闪了一句朴素提示：策略选项可激活，代价显著。他没有马上点。纸上那三条备份路线和海澜盟给的玉牌在脑海里并列——一手是朝廷的牌照，一手是江湖的保底。他把手机又塞回怀里，声音冷静，“现在继续按约定演示。我不愿把全部技术一次性交出。工序可临时公开，模具与核心配方留在匠人手中。”

提督看他一会，忽然笑了，笑里有盐味的铁味，“有你的算计。行，按你说的来。我们先做封存检验，若合格，提交京城复核；若有私做证据，本府会依法处置。”他又转头对裴将军，“裴将军，你署个字，若有人在此间动手作乱，将军府有权立刻将其铐拿，必要时令下州府捉拿凶手。”

裴将军点头，手印又按。林泽的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但石头之下还有火——那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的筹码。青刃眼神冷硬重复了一次暗号：“芦花落。”墨裳也在旁边轻声回应，玉牌发出微光。

演示重新开始。老赵在裴将军与几名军士面前，按照工单一步步展示模具的取模、铜塞的铸成与蜡封的压合。林泽在一旁做装填与点火示范。枪声在府堂里规矩地响，击打铁板溅起几颗火星。每一发都有记录员抄写，有捕快把场外动静记在案，诺基亚的小方屏默默录下全部细节。

正当演示接近尾声，殿外忽然疾步传来一名公文小吏，手里举着一封皱巴巴的折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提督爹，京城的使者昨夜急递回文，命令立即把样件送往京师铸造所复检，限三日内上路。”他喘着气把信递上，纸边夹着印泥的痕迹，字迹瘦长且急促。

厅内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硝与油的余温，像潮水将人裹住。提督的眉头收得更紧，裴将军的手指在桌角敲出两处齿印。林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木槌，准确而沉重。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到那枚提督的临时印条与墨裳给的玉牌，感觉到两股力在拉扯。

“三日。”提督把信摊开，眼里是无法回避的命令，“京城要人亲察。林某，你准备如何？”

林泽没有迟疑。这一刻，所有的选择都要落地：把全部样件交上京城，可能换来真正规模单；分批出货，保留余地但要冒更大风险；或者以武备处的名义向京城申请延缓。钟声在府外敲了两下，像在催促决断。他把目光扫向在场每一张面孔——青刃、女侠、老赵、老马、墨裳、裴将军——然后把诺基亚亮起，屏幕里有一句沉默的提示，他把手指放在那条线索上，最后抬头，道：“三日内，我亲随样件上京。但样件分批出行，首批两支随提督而去，其余两支由海澜暗运与我方备份护送。若京城要求全部集中，我请求裴将军与墨裳的共同见证，以保证工匠安全。此乃底线。”

提督盯着他。裴将军冷冷看了眼墨裳，又将视线落回林泽，“既然上面催得紧，分批可行，但若你欺瞒我府，后果自负。”

林泽把诺基亚合上，手掌有硝粉的轻黏感。他把那句命令压在嘴里，声音低而有力：“同意。今晚备车，明日拂晓先发两支。其余备件由海澜押运，遇阻立刻回文。”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像一把指令刀，落在每个人眼里。

门外风从长廊拐角钻进，卷起纸页的边角。提督吩咐捕快去安排车马。裴将军交代人选，墨裳的暗眼在门外已经开始排兵布阵。林泽看着众人忙碌的背影，一张新的清单在他脑中形成：押运时间表、信使暗号、工匠的藏身处，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若京城要的不是样枪本身，而是一个把他绑死的手段，他必须先把握住更多人的眼睛。

他把那张临时合约又握了一下，指尖在印泥的凹陷处留下一点油腻。三日内，天平要倾向谁，上面的人会给答案。林泽把诺基亚收好，嘴角动了两下，轻声对青刃和女侠说：“两路并进，硬守阵脚。别让他们在路上把我们剥皮。”青刃点头，女侠的眼里闪出些微不舍的笑意。

外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车马的鞭影像剪刀一样在天边切出一道道白线。林泽抬头望向府门外那条通往京城的路，叹了口气——不是为害怕，而为下一步的计较。他朝提督顿首，声音稳重：“明早拂晓，随提督出发。今日之夜，把三处备件再分散一次，所有钥匙留两人监守，不留死角。”

提督点头，命人去办。门在他们身后合拢，院内只剩证据的气味、木屑和一盏还未熄的油灯。林泽转身向着院外的夜色走去，脚步每一步都像在为下一局下注。三日为限，京城为判。章节在这里停下，像一把拉紧的弓。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