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马车还在颠簸,河面的雾气粘在帆布上,发出潮湿的擦声。林泽把那只油纸袋从马鞍下掏出,手指在绳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像在数着筹码。青刃坐在车头,剑柄映着晨光;女侠挽着短剑,眸子里有夜未散尽的冷意。老马闻着马汗味,把车队排成两条暗线,仿佛每一匹马的脊背都是一堵墙。
提督使的随从中,有一个瘦长的中年人,他把一卷公文遞给林泽,声音不急不缓:“提督令:样件需随行上府城,按上方旨意送回复检。一切随本军押运。”他眼神里藏着不肯示弱的硬气。
林泽看着那纸札,拇指在纹路上轻敲。他压低声音:“这事我可以配合,但有两点——工匠不可被随意拘押,货物收发须有我的签收;另外,若有人试图私拿样件,我要先提审缄口的人,清查幕后黑手。”他把话说得像扣子,一扣一扣往上。
提督使皱眉,眉头下的线条像铁丝:“押运归押运,若牵连治安,本府不得不查。你若担心人手,可将名单先交出,本府可下令暂缓拘押。”
林泽把名单摊在马鞍上,指着几个名称:“老赵、老马、青刃、墨裳的暗眼——这些人在押运上有不可替代的角色。若你要带走样件,先同意几条:一,工匠陪同上府,二,押运物件分批封存,三,任何搜查须有书面令。”他说完,眼睛不眨。
提督使冷笑一声:“拟条子的不是你,是上面。你要人陪同,可去求上面。眼下,样件到府,谁阻拦便是妨事。”
局势一瞬僵住。青刃手握剑柄,手背的青筋跳动;女侠的嘴角抿紧。林泽翻手,把诺基亚亮了半截,屏幕黑白地闪着,里头有昨日录的演示影像。他把手机递给提督使:“这个先寄一份至府里,再说人事。若你要把样件完整带走,我也有我的条件。”
提督使看了手机,眉头微动,瞳孔里反射出一团小小的光。他沉着脸把手机还给林泽:“你说。”
林泽语速放慢,像把每个字称斤掂两:“我先给你一件样枪,上面刻的是我的铭记和序列。你随行带走后,若要更多成品或要动工匠,你需以提督名义下公函,写明用途与保管责任;并承诺三日内返还或登记归档。若不然,我便把两件备份送往江湖与暗市,防止一把枪把工匠抛进深渊。”他把利与害摆在桌上,眼神冷静。
使者沉默,他看向随从,又看向青刃和女侠,像在衡量利弊。两边沉默被路边一阵马蹄声打破:一道黑旗快速掠过路侧,是落霞门的一支小队,头戴朱家花样布条,率头的矮子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护栏,声嘶力竭:“把货交出来!少了我们就少了你们的路!”
青刃冲前一步,刀锋半斜,“你们先别闹,衙门有令,交由提督定夺。”他声音不高,却有割裂场面的力道。矮子咬牙:“提督?今朝提督若是朱家的眼线,就别怪我们先动手了。”
混乱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鼠,慌乱蔓延。林泽一个纵身下马,踩在泥地,鼻子嗅到硝味和马血味混成的酸刺。他走到矮子面前,身子不大,可气场里像藏着一口刀:“告诉我谁出银给你,应谁的命。说清了,咱们在公堂上论。若你撒谎,本人不坐视。”他掏出那张昨夜从黑衣人处撕下的细账,扔到矮子脚边。纸张一软,黑色的字迹像针。
矮子脸色一白,嘴里咕哝:“有人在鹤楼下的人,留了记号——朱家的外人做的活。”他吐出一句话,像是把口里的火星抛出。青刃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又狠又重:“说更清楚,还是你先进衙门里坦白?”
提督使听罢,脸色有变,他看向林泽,冷声:“这些指控要凭证,不能凭一张账单乱抓。林先生,你若有真人证据,夜间可以先行录口供,明早随我入府。我给你个保证:工匠暂不拘押,样件暂交我等押运,留置备份由你自行保全。我亲自写个收据。”
林泽看着对方,知道这是一把手递过来的券,能换来暂时安全,但也可能是一张陷阱票。他想到海澜盟、想到分散的三处备份、想到那条系统弹出——“短时府内庇护(48小时)”。林泽缓缓点头:“好。先交一支给你。其他两支,我带去府城时分开放送。一旦你上书承诺保护工匠,我就把工匠名单一并交给你。若有人动工匠,算你违章。”
提督使伸手,递出一只额外的小木匣,里面有官印和一张红色的印条:“这是临时收据。你交样件,我就按此受领。押运一旦入府,若无上方回文,本府不随意扣押匠人。”
林泽把样枪交出去,手指在枪托上的微热里感到一丝空洞。收匣子时,他把诺基亚快速录下提督使按印的动作,运行中的像素在屏幕上卡了几帧。然后他把那枚印条塞入自己衣内,贴着心口,像贴着一张牌照。
人群稍有缓和。可眼下并未平静,朱家矮子被请进车后,口口声声要把“幕后主”揪出来。林泽指着放在地上的账单:“把这账单带到府衙,查出谁写的。若是朱家手笔,一并呈报。别把这变成私斗,这是最好的证据。”
提督使点点头,示意两名捕快把矮子押上车。车队重新整队,马蹄再次带起尘土。林泽把剩下的两支样枪收回怀里,手背有硝粉的细粒嵌进皮肤里,像未愈的旧伤。他对随行的墨裳小声交代:“海澜那边务必今夜守住西堤路,一旦出事就用暗号‘芦花落’,把备份转入你们手。”
墨裳眼皮抬了一下,玉牌在月光下闪了下,“收到了。海澜的人严得很,你放心。”
车队快步驶向府城,提督使的车在队尾。林泽紧跟其后,像把一只隐形的手放在背后。他把诺基亚掏出,屏幕上闪出一行小字:“帝王心术·权衡(冷静)可用一次。消耗:隐形信任(高阶)。”这行字像一粒冷针,直刺他胸口的算盘。代价高,影响深。
林泽的手在电池盖上停了一下。然后他把手机合上,收回怀里,像是把赌注又收了回去。当前还有更迫切的事:上府城的路上,有人可能会把样枪偷走,也有人可能把他和提督使的每一句话记录成日后牵制他的证据。他要先把工匠安顿好,再去上府城争取更长的牌照。
车队穿过府城北门,北门上的朱红匾额被晨光染成暗赤。门楼上站着数名黑衣人,身上挂着朝廷通令的流苏。林泽看着那一队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们不是普通捕快。提督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礼有计算:“进府后,林先生随我入内,样件暂存提督处,三日内送回上方复核。若你不同意,可在此刻提出。”
林泽合上嘴,手在怀里摸到那张临时收据与印条,指尖凉得像铁。他点头:“随行。”声音稳得像棍子。
马车驶入府城深处,人声更杂。林泽在临入府前,把最后一句话交给青刃和女侠:“若见到暗中有人要直取工匠,不要硬碰,先把工匠转移。记住:不杀,收证。”两人齐声答应,眼神像两把刀。
府城的街巷把车队吞没,一座座高墙下,影子像利刃。林泽把那只诺基亚按在胸口,听到系统屏幕里一声很小的提示音,像远处寺庙里敲的一下钟,回音很长。车轮下的石子碾过,声响像计时器。林泽抬头看城楼,人影密布。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这条路上,而在接下来那一张要签字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