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厚,林泽把札子摊在桌上,手指在印泥边缘来回抚了几下。
“墨裳的护卫队先走了吗?”他问。
青刃把剑鞘一拍,声音像铁落,“已走三十人,队形利落。海澜派了两名暗眼跟路,午夜换哨无恙。”
女侠放下草药包,指尖带着油腻,“药铺那儿票据我核了,真钞三张、假单两份。有人试图把假单递到衙门,但被我在巷口截下了——写字的人,笔迹跑到朱家手下的几个帐房里去过。”
林泽点头,把诺基亚从怀里掏出,黑白屏幕上快进着昨晚录的影像——装弹、旋塞、演示。屏到一半,他合了手。“今晚必须全程盯梢。武备处那份我亲自押送。”他说。
老马在门口敲着钥匙,“有人在西堤设哨,看着海澜车队回来。若有风声,先让他们把货藏进盐堆里,别当场揭示。”
第一车队的声音先传来。河畔有木橹拍水的响,潮湿的风把草叶粘到马脸上。墨裳的暗眼领着人影钻进堤后的柳巷,十数人把车子推入一间空盐房。青刃在外把守,眼里带笑,“海澜动手快,连兵器也懂得怎么藏人。”
正当大家松了口气,第三路回话断了。老赵从窗外传来简短的口哨,声调不对,像受到惊吓的鸟。林泽的心口一紧,马上一把抓起门栏,脚步像弹簧,跑到外侧小窗。
“南门路被阻。落霞门的人在城外设了障,朱家的人在中间做掩护。”青刃将声音压低,眼里狭窄成锋利的线,“他们想把样枪当场夺走。”
林泽把掌心的硝粉抹在布上,飞快做决定。“我去主路,青刃护送样件,女侠盯住药铺,老马你看海澜那队,若有变动就放信号。”
他们出门时,夜风带着河泥的湿冷。马蹄碾过碎石,声响被四合院的墙体吞下。南门外的路灯稀疏,人影在火把里变得扭曲。落霞门的人站成两列,剑光像森林,朱家的跟从夹在其中,面孔带着白粉和苦笑。为首的一个矮个胖子,腰里挂着朱家暗印的布条,嘴里大声喊着:“把货交出来,少惹官府,我们给个清名!”
青刃先上,剑在手背上发出冷清的声响。他一步跨出,刀锋像快马,“过桥先说话,别把人推成死人。”
话音未落,一道细微的金属啐啐声从矮墙后闪出,近似弩箭。人群一惊,几名跟从应声倒地。火把光里,林泽看见一个黑衣人闪到车侧,手里有一把短匕和一枚小匣,匣上写着朱家薄名。
那人快得像猫,他冲向车厢,想从油布底下抽出里面的样枪。林泽猛地一跃,左手抄起一只油布卷好的小样枪,右手抬起——不是要开火,而是要做示范。他猛扣扳机,枪声短促、湿重,带着油和硝的焦香。声音在夜里炸裂,后方的人的耳膜像被手掐住。
弩箭偏移,黑衣人被震得踉跄,匣子从手里弹出。青刃已从侧面斜斩过去,剑尖挑中匣子的一角,匣里滚出几枚铜弹和几张脏旧账单。女侠如幽影般到来,一脚踢翻跟从,刀尖抵住矮子脖子,“谁动样枪一步,你们一个不留。”
落霞门的人静了几息。矮子嘴里含含糊糊,“我们只是路过,惹个风声——不想丢命。”他指着那张被扒出的账单,账单上赫然是几个朱家账本里出现的同名:铁匠、药铺、老马的押运单。
林泽低声说:“那些账上名字有人替你们灌水。你们若想清白,就把那人交给衙门问清;不要用武力解决证据问题。衙门里有回条,谁敢动手就把人押到衙门当场质证。”
矮子咬了牙,眼里闪着欲退又想争的光。落霞门的刀客们互相看了一眼,终有人向后退了一步。朱家代表脸色不悦,咬着唇,“今日我只图个名儿,你们别把这闹成公堂上的血案。”
林泽没有给他们时间磨唧。他示意押运人将那几张账单递给青刃,青刃把账单塞进自己怀里,“去,先到衙门开个口子,让县丞的人查。你们若还想耍花样,就别说出是朱家人。”
事情被粗暴地压住。押运队继续上路,青刃把车队护到武备处的边门,门口有两名捕快按时把守。林泽的心里却没放下——这不过一场小摩擦,背后更大的网还没露面。
武备处前的天光开始泛白。林泽把三支样枪里的一支拿到庭上,当着程铎的手下和几名来查验的军士演示最后一次密封改良。他指着铜塞边的微小纹路,把那晚决定的改良讲给旁人听:“这是双层蜡加溶粉压合,外层薄铜圈防摩擦,内层淀粉封口抗潮。我用的是老赵的配方,改了火石槽深度,擦击更稳定。”
军士摸了摸木托,指尖留下油腻,“若真如你所说,稳定性提升,这东西能上军营。”
就在这时,一个穿绣花长袍的远客忽然出现在院门。他的衣服外罩着一件军用披风,肩头挂着府中高衙的令牌;他自报身份:“江南提督使,奉上方命,来亲察此物,带回府城复检。”他的眼神扫过一圈,停在林泽身上,“你便是押运人?”
令牌像石子沉进林泽的胸口:府城高层要介入,比起武备处更危险。林泽站直,手里压着那把样枪,“我就是。若提督要带样件回府,我愿随行护送,并提供工匠名册作证。”
使者沉声:“带回并不代表审判完毕。此物一旦入府,所有线路也会被查清。你们可有备用样件?”
林泽想了两秒,声音冷静,“有。三处备份已分散,若有人要把制造链捣毁,首要拆散证据。你要把样件带走,我随你上府,不过有一件事——我需在出发前把老赵和青刃送回仓库,带上必要的工具与两名护卫。”
提督使点头,命捕快备车。程铎看着林泽,眼里有复杂的算计,“带回府城是否保你不被查,得看上面意向。你准备好了,就别后悔。”
林泽把诺基亚揣深,手心传来一股发凉。他把一张纸递给程铎,清单上列着工匠姓名、样枪型号、三处备份地址和海澜盟的玉牌号码,“这是我留的路条。若有人在途中造次,按此找人。”
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却像钉子:“若提督态度变动,立刻把样件分割,部分留给海澜,部分转入暗市。明日见分晓,我亲自上府城请命,也可能会把制造权卖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准备好金钱,也要准备好匙。”
马蹄声在院外合拍,晨雾里带着冷铁与木柴的味,提督使转身,一队人马簇拥而出。林泽抓紧缰绳,青刃与老马已把最后工具装好。女侠把一小包草药递给他,额头上有一层汗,“小心点,别把人心交出去。”
林泽点头,肩膀把样枪压得更紧。院门关上时,他把手上的札子又默念一次路线与备份地点,决心像刀口那样清晰。马车刚跨出城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府衙的瓦檐,嘴里低低念了一句:“上府城见分晓,若不得利,拆分走人。”便把马鞭一抽,跟在提督车后,朝那条可能给他荣光也可能给他牢笼的路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