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宗的风沙比记忆中更烈,卷着细碎的沙砾打在武崧的护腕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站在荒漠边缘那棵半枯的胡杨下,哨棒斜插在沙地里,红棕色的皮毛被风掀起几缕,却丝毫不改他挺拔如松的站姿。
“还有三刻钟。”他抬手看了眼爪腕上的铜制怀表——那是十一年前星罗班解散时,大飞用唱宗的铜矿石给每个人打的纪念品,表盖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星”字。表针沉稳地跳动着,像极了当年唐明师父敲在练功场的梆子声,一下下叩在武崧的心上。
十一年了。
当年他们四个拼尽所有韵力,在身宗的潮汐祭坛将黯的本体封印在混沌核心时,白清——那时还被大家叫着“白糖”的做宗小子,笑着抹掉脸上的血污,举着正义铃说:“等咱们把猫土的混沌余孽清干净,就回做宗的‘万象阁’聚首!到时候我请大家吃遍猫土最好的鱼干糖!”
武崧当时还嗤了一声,用哨棒敲了敲他的脑袋:“少得意,丸子。到时候我肯定比你先成为十二宗都佩服的宗师。”
小青正用云裳水袖帮大飞包扎被混沌灼伤的胳膊,闻言嗔怪地瞪了武崧一眼:“十一年后,说不定小青已经编写出最完整的《韵力图谱》了。”
大飞瓮声瓮气地接话:“俺就想看看,做宗的万象阁是不是真像白糖说的,能造出会飞的鱼干糖车。”
那时的风里都带着甜意,连混沌残留的腥气都被少年们的笑声冲淡了。他们约定,十一年后,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回到做宗的万象阁,看看彼此都成为了怎样的京剧猫。
武崧深吸一口气,将怀表揣回怀里。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水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还有唱宗沉稳的韵律感。
“武崧,你倒是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小青的声音依旧清脆,只是褪去了少女的娇俏,多了几分身宗宗主的从容。她穿着改良过的身宗长袍,水蓝色的皮毛打理得一丝不苟,眼角的韵纹比当年更清晰,只是云裳水袖的末端,还留着一个小小的补丁——那是当年封印黯时被混沌撕裂的痕迹,她一直没舍得换掉。
“总比某些人磨磨蹭蹭强。”武崧嘴上不饶人,目光却扫过她身后的大飞。唱宗的壮汉比当年更高大了,一身肌肉线条分明,只是鬓角的皮毛添了几缕灰,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食盒,沉甸甸的,想必装满了他亲手做的点心。
“武崧,小青。”大飞咧嘴笑起来,露出憨厚的表情,“俺路上遇到几只迷路的幼猫,送它们回村耽误了点时间。看,俺带了刚出炉的芝麻酥,白糖……白清肯定爱吃。”
提到那个名字,三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一瞬。
十一年来,他们各自镇守一方。武崧重整了打宗,将散落的打宗弟子聚集起来,建立了猫土西部最强的防线;小青继承了身宗宗主之位,不仅净化了身宗海域的混沌余孽,还编撰出《韵力基础教程》,让更多普通猫也能学习基础韵力自保;大飞则在唱宗开设了“韵力学堂”,教那些失去家园的小猫们唱宗的治愈韵力。
只有白清,自从成为做宗宗主后,就很少离开做宗地界。他说要重建被混沌破坏的做宗,要让“创造与信念”的宗旨重新在猫土扎根。大家都理解他的忙碌,只是偶尔收到他托信使送来的信,字里行间总觉得少了些当年的跳脱,多了些说不出的沉重。
“走吧,去万象阁。”小青率先打破沉默,水袖轻挥,带着两人向做宗腹地走去。
做宗的景象让三人都有些意外。
不同于其他宗派还在缓慢恢复,做宗简直像从未经历过战火。道路两旁种着整齐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沿途的猫民们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手里拿着做宗特有的发条玩具——那是用纯粹的韵力驱动的,没有一丝混沌的痕迹。
“白清这小子,倒是把做宗治理得不错。”大飞由衷地赞叹,食盒在怀里晃了晃,“看这光景,他说的鱼干糖车说不定真造出来了。”
小青也点点头,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建筑:“你看那些房屋的檐角,都用做宗特有的‘凝韵砖’加固过,既能抵御混沌侵蚀,又美观。他果然把做宗的创造之力发挥到极致了。”
武崧却皱着眉,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的打宗韵力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锐,可这里的平和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幅画。没有猫提到混沌余孽,没有猫谈论十一年前的大战,甚至连空气中的韵力流动,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规整——就像被人精心编排过。
“不对劲。”武崧停下脚步,眉心的韵纹开始发烫,“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安静了?”
小青和大飞也愣住了。经他一提醒,他们才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些猫民,虽然面带笑容,却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孩子们的嬉笑声听起来有些刺耳,仔细一听,更像是某种固定的调子在重复。
“那边好像是万象阁的方向。”大飞指着前方一座高耸的塔楼,塔身由白色玉石砌成,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那不是万象阁啊。”
记忆中的万象阁是做宗的标志性建筑,由无数精巧的机关组成,塔身会随着韵力流动而变换形态,顶端是模仿元初锣的造型。可眼前的塔楼,虽然宏伟,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僵硬感,玉石的缝隙里,似乎隐隐有暗紫色的纹路在流动。
“跟我来。”武崧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腰间的哨棒,率先向塔楼走去。
越靠近塔楼,周围的猫民就越少。走到塔楼大门前时,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了。巨大的青铜门上雕刻着做宗的徽章——一只衔着铃铛的白猫,可徽章的眼睛部位,却被人用暗紫色的颜料涂过,透着诡异的邪气。
“白清!”大飞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广场上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武崧深吸一口气,运起打宗韵力,哨棒重重砸在青铜门上。“轰隆”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混沌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塔楼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华丽厅堂,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菱形的水晶,每个水晶里都囚禁着一只猫——都是做宗的弟子,他们双目紧闭,表情痛苦,身上缠绕着细密的暗紫色丝线,将他们的韵力源源不断地抽向塔楼中央。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宗主披风,可披风的边缘却爬满了暗紫色的混沌纹路,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正义铃悬在他的手边,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铃身缠绕着荆棘状的混沌能量,散发着低沉的嗡鸣。
“白清?”小青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脸颊上的韵纹不再是明亮的金色,而是变成了诡异的暗红眼纹,瞳孔是混沌特有的灰紫色。曾经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唯独在看到他们时,那双混沌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白光,快得像错觉。
“你们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完全没有了当年的跳脱,“比我预想的早了一刻。”
“白糖,你……”大飞往前迈了一步,怀里的食盒“啪”地掉在地上,芝麻酥撒了一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做宗……做宗是不是被黯的余孽袭击了?”
白清——不,此刻的他更像是被混沌操控的傀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袭击?不,是我亲手‘净化’了做宗。”他抬起手,暗紫色的混沌韵力在掌心凝聚,“你们看,这里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所有猫都顺从地贡献着韵力,多完美。”
武崧猛地抽出哨棒,打宗的火焰韵力瞬间爆发:“你在胡说什么!这根本不是净化,是奴役!你被混沌控制了,白清!”
“混沌?”白清低头看着掌心的混沌能量,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不,是我选择了混沌。你们所谓的‘信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枷锁。当年我们拼尽全力封印黯,可猫土真的太平了吗?十二宗的偏见依旧,普通猫还是活在恐惧里。只有混沌,才能带来绝对的‘秩序’。”
他的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芝麻酥,瞳孔微微收缩,混沌能量出现了瞬间的紊乱。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冰冷的表情,抬手一挥,一道混沌冲击波向三人袭来。
“小心!”武崧将小青和大飞护在身后,哨棒横挥,火焰韵力与混沌冲击波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看来,你们还是不明白。”白清缓缓飘落在地,正义铃发出低沉的嗡鸣,“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亲手打碎你们的信念。”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武崧面前,带着混沌能量的拳头直取他的面门。武崧早有防备,哨棒格挡,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数步,掌心一阵发麻——那是做宗的创造之力,却被扭曲成了纯粹的破坏力。
“白清,你醒醒!”小青的云裳水袖如灵蛇般探出,带着水韵力的清凉气息,试图缠绕住他的手臂,“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信念能战胜一切!”
白清的动作顿了一下,眼角的暗红眼纹似乎淡了一丝。但他很快甩开小青的水袖,冷声道:“约定?那是白糖的天真。现在的我,是做宗宗主白清,是要建立新世界的统治者。”
大飞怒吼一声,唱宗的韵力在他体内翻涌,巨大的拳头带着破空之声砸向白清:“俺不准你这么说!你就是白糖!是俺们的伙伴!”
白清侧身躲过,指尖凝聚出混沌能量,击中了大飞的肩膀。唱宗的壮汉闷哼一声,被打得后退几步,肩膀上瞬间浮现出暗紫色的混沌纹路。
“大飞!”小青急忙用水韵力帮他净化,却发现那些混沌能量异常顽固,刚被驱散又重新凝聚。
武崧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伙伴,心如刀绞。他注意到,白清在攻击大飞时,明显收了力,否则以刚才那击的威力,大飞的胳膊早就废了。
“他还在挣扎!”武崧大喊,“小青,大飞,他没有完全被混沌吞噬!”
白清听到这话,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混沌能量瞬间暴涨:“闭嘴!”他双手结印,周围的混沌能量疯狂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混沌噬宗!”
黑色漩涡散发出强大的吸力,武崧三人感觉体内的韵力都在被强行拉扯。武崧咬紧牙关,将打宗的火焰韵力提到极致,在三人面前筑起一道火墙:“小青,用你的水韵力加固防御!大飞,稳住气息,别让混沌侵入体内!”
漩涡越来越大,白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灰紫色的瞳孔里,那丝属于白糖的白光越来越亮,却又被更深的混沌压制下去。他似乎在和体内的混沌做着斗争,正义铃的嗡鸣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哭泣。
“啊——!”白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混沌漩涡猛地炸开,将三人震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他捂着脑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暗紫色的混沌纹路时隐时现。“不……我不是……”他喃喃自语,眼神迷茫,“鱼干糖……万象阁……”
武崧挣扎着站起来,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一软:“白糖……”
就在这时,白清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看来,这招‘苦肉计’很有效。”
武崧心中一沉,突然明白了什么。
白清拍了拍手,塔楼四周的水晶突然亮起,里面囚禁的做宗弟子们发出痛苦的哀嚎,无数混沌能量从水晶中涌出,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锁链,将武崧三人牢牢捆住。
“你……”武崧又惊又怒,“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白清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欣赏着他们狼狈的样子,“不这样,怎么能让你们放下戒心,踏入我的陷阱?”
他俯身,凑近武崧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武崧,你以为我真的在挣扎吗?那只是我演给你们看的。黯大人说,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而你们,就是我送给黯大人最好的礼物。”
武崧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在白清冰冷的眼神里,他看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难道……他真的错了?白清真的彻底背叛了他们?
就在这时,白清的目光落在了散落一地的芝麻酥上,瞳孔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捡起一块,却又猛地收回,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武崧的心,在那一刻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知道,无论被混沌如何侵蚀,那个爱吃鱼干糖、总爱说“信念能战胜一切”的白糖,一定还在白清的心底,等着他们去唤醒。
而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