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珩仙君是个洒脱人。
不传道不收徒不受拜。
他是天生的仙人,师从九霄神君,学成后自己选了座仙山住着,整日不是看书就是打坐,偶尔与师兄弟们喝酒对弈,鲜少与外人往来,端得惬意自在。
这日,几十年不出一次山门的长珩仙君破天荒地想吃凡间的馄饨。
去了趟人间,回来时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花豹,幼崽,脑袋大身子瘦,蜷在他雪白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棕色眼睛。
仙君心念一动,顺手就捞了回来。
取名崇戎。
原本只当个小宠养着,逗个趣儿。
可这小家伙太有灵性,不到十年,便修成了人形。
是个极可爱的娃娃。微卷的棕色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同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了蜜糖,笑起来脸颊还有个小酒窝。
甜得长珩仙君寂寥了三千年的心都化开了。
罢了,破个例。
02
他正式将崇戎收做了徒弟,也是他唯一的徒弟。
崇戎长得慢,五百年才长成少年模样。
作为一只花豹,他有着所有猫科动物的属性。
昼伏夜出,慵懒嗜睡,喜欢晒太阳,对一切晃动的玩意儿充满好奇,伸出爪子就想扑挠。
而且,粘人得紧。
又只盯着一人粘乎。
明明都是少年模样了,还成日像没长骨头般,挂在师尊身上。
长珩看书,他要挤在旁边,脑袋枕着师尊的腿;长珩打坐,他要挨着师尊的背,呼吸喷在师尊颈侧;长珩睡觉,他更是理直气壮地钻进师尊被窝,手脚并用地缠上去,有时还会趁其不备,寻摸师尊的奶。
每每被他得手,长珩仙君只能无奈地将他打回原形。
被豹子叼着总比人好些。
若是旁的神仙来了,他立刻恢复了豹子的警惕与凶性。
若再是关系近些的道友。
他便一步不离地跟在师尊身侧,眼神盯着和师尊说话的人,恨不得生吞活剥。
03
徒儿太不通人性,不利修行。
长珩仙君思忖着,决定带他去凡间走走,见识世情,磨砺心性。
起初两年效果不错。
崇戎有着天生的好奇心,对人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与凡人相处也自然多了,甚至学会了帮卖炊饼的老伯赶走偷食的野狗。
可时间一长,他又故态复萌。
人间喧嚣,他反而更依赖师尊这唯一的“巢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长在长珩身上。
长珩实在心疼这唯一的徒儿。
成仙路不易,妖胎成仙更是难上加难,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这雷劫还内蕴心魔,渡不过,轻则损耗心智退回原形,重则魂飞魄散。
亲手带大的徒儿,怎么舍得?
为了磨炼徒儿的心性,他以云游道士的身份,带崇戎去了更多地方,见识人情冷暖,品评世间百态。
甚至,他还带徒儿去了花街柳巷。
天仙几乎没有情欲,清静无为。
但妖修多重欲,这是天性。
他教不来如何控欲,便想着让徒儿自行体会,再独自炼化。
04
那日,崇戎顶着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模样,被师尊独自扔在了莺声燕语的百花楼。
一群穿着暴露、香气扑鼻的红粉佳人围上来,捏他的脸,摸他的卷毛,打趣这漂亮的小郎君。
崇戎敏感的鼻子被那混杂的浓香呛得一直打喷嚏,眼泪都溢出来了。
他心里委屈,师尊好坏,把他丢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推开那些女子,冲出百花楼,急切地寻摸师尊的身影。
慌不择路间,误打误撞进了一处名为春风馆的雅致宅院。
那里没有满身香粉的女子,却有许多男子。
有的抚琴,有的吟诗,但透着股与先前百花楼一样的腻味。
皆是故作姿态。
崇戎转身离开,继续寻找师尊,却不知不觉迷了路,走到后院一处极为安静的雅室。
窗扉未关严,屋内的声音瞒不过他敏捷的耳朵。
耳朵微动。
“哥哥,你慢些…”
“真的?可你叫得我慢不下来。”
“哎呀…”
好奇心作祟。
他透过缝隙,看到室内两个男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
下方的男子白色纱衣半褪,眼角绯红,那侧脸居然、居然有些像…
极大的视觉冲击将崇戎定在原地,棕色的瞳孔骤缩,呼吸都忘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
陌生的、滚烫的、混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等他迷迷糊糊从春风馆出来,找到站在河边等待他的师尊时,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描摹出了师尊青丝披散、白衣半褪的样子。
“如何,可有所获?”
师尊的声音真好听。
“怎么脸这般红?”
师尊的手微微凉,好舒服。
“呆徒儿,被吓着了?哈哈哈,别怕,不过人之常情,以后你经历过就懂了…”
师尊的弯弯的眉眼,好美。
是夜,少年在客栈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浑身燥热。
梦中,尽是师尊染上绯色的清冷面容,低哑的喘息,还有那细腻微凉的手。
他惊醒过来,看着身下狼藉,呆了半晌。
将自己变回原形,顺着师尊的衣摆钻到胸口。
紧贴着师尊的胸口,毛茸茸的耳朵红得滴血。
他、他竟在梦中,辱了师尊。
05
自那以后,少年纠缠师尊的味道似乎变了。
依旧粘人,但那双亮晶晶的棕色眼眸里,多了些深沉晦暗的东西,偷偷流连在师尊淡色的唇、纤长细腻的手、以及被腰带束住的劲瘦腰身上。
长珩仙君对此很是高兴。
他觉得呆徒儿终于开了窍,懂得害羞也藏了心事,眼神日渐沉稳,比以前懂事多了。
于是,仙君将秦楼楚馆作为修行的主要道场。
带着徒儿走遍了各色花楼。
再多莺莺燕燕,仙君都是坐怀不乱的。
看着崇戎的定力一日好过一日,仙君心中甚慰。
唯一不好的是,徒儿在修行后总要变回原形,钻到他内衫里折腾。
崇戎早已不是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的毛软中带硬,有时扎得仙君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烦的是他现在还、还要吸奶。
仙君苦之久矣。
05
红尘修行告一段落,师徒二人返回仙山。
山中无岁月,转眼又是五百年。
崇戎终于长成了二十岁的青年模样。
他长得慢,但长得极好,身量竟比长珩仙君高出大半个头,肩宽腿长,肌理匀称,褪去了少年的单薄,变得壮实有力。
唯有那头微卷的棕发和笑起来时那颗小酒窝,还留着几分昔日的可爱。
仙童笑他:“崇戎,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好意思总往仙君身上挂吗?”
崇戎神色坦然,“这样师尊坐着看书时,靠着我更舒服。”
仙童翻了个白眼,嘲讽道,“那你干脆当仙君的坐骑好了。”
崇戎莫名兴奋,语气认真:“若能做师尊的坐骑,我心甘情愿。”
仙童无语。
长珩仙君却很受用,只觉徒儿孝顺,心下慰帖。
是夜,他抬指掐算,眉头微微蹙起。
崇戎的成仙劫,快到了。
快则十日,慢则十年。
崇戎自己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急的人,只有师尊。
呆徒儿哪里都好,就是心性上还差点意思。
可千万别被雷劈死。
06
一日,长珩仙君的师妹,赭光仙君来访,请师兄帮忙。
两人在亭中叙话,赭光仙子性子直率,说着说着便习惯性地想如幼时般去搭师兄的肩膀。
手还未碰到,一股凌厉的煞气猛地袭来。
崇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亭外,眼神阴鸷,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鼓荡,直逼赭光仙君的手。
“崇戎!”长珩仙君厉声喝止,抬手拦下崇戎的攻击。
“师尊!”崇戎赶紧跑过去看师尊的手有没有受伤。
赭光仙君在一旁颇为尴尬,讪讪告辞。
“师兄,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当晚,长珩仙君将崇戎叫到跟前,耐心教化:“赭光是你师叔,不可无礼。”
“崇戎,你需知,世间情谊并非只有你我师徒一种。”
“贪欲过盛,便是心魔,于你渡劫百害而无一利。”
崇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炙热,低声应道:“师尊,徒儿知错了。”
他表现得无比温顺听话,“徒儿只是怕师尊被人抢走。”
“师尊别生气,徒儿再也不敢了。”试探地伸手扯住长珩雪白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他这副模样,与小时候闯了祸后撒娇讨饶别无二致。
长珩仙君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却做出这般稚气姿态,心中那点怒气终究化作了无奈的叹息。
终究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性未定,还需慢慢引导。
“罢了。”长珩抽回衣袖,“随为师下界一趟。”
“下界?去做甚?”
“帮你师叔一个忙。”
07
长珩仙君答应帮赭光仙君去凡间助她弟子历劫。
凡人和妖成仙要历雷劫,而天仙也并非生来就可以躺平,天仙要下凡历劫后才能真正归位。
赭光仙君的徒弟雲生就是一位天仙,此次历劫投胎成了青楼的头牌,因不堪日日陪酒接客,已经心神不稳,靠自己可能熬不过去。
所以赭光请长珩帮忙,开解她的爱徒。
若是方便,也救一救风尘。
崇戎听完,难掩兴奋。
他和雲生向来不对付,他俩的师尊关系不错,他们自然也常常见面。
雲生自负生来为天仙,眼高于顶,但法力又不如崇戎,总挨打。
他此番历劫遭罪不少,崇戎自然暗爽。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师尊放心,徒儿定当竭尽全力,助雲生‘师妹’渡过此劫!”
醉红楼。
师徒俩对青楼再熟悉不过。
扮作一对纨绔子弟,成为新晋头牌雲生姑娘的入幕之宾。
厢房内,熏香袅袅。
昔日清高孤傲的天仙,此刻一身绮罗,云鬓花颜,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愁绪,七分柔美,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更添风情。
崇戎看得啧啧称奇,凑近长珩耳边,幸灾乐祸道:“师尊,他这模样,比当年在仙界时有趣多了。”
他大剌剌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对着雲生扬了扬下巴:“雲生姑娘媚骨天成,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哪里来的登徒子,口无遮拦!”雲生气得扭过脸,胸脯剧烈起伏。
长珩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他转向雲生,语气温和:“雲生姑娘,莫听他胡言。尘世虽苦,亦是磨砺。你且说说,心中有何困顿?”
长珩仙君的声音自带安抚人心的法力,加之同为天仙的感应,雲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吐露心声。
“公子莫怪,奴家总觉得心中有一人,牵肠挂肚,却又模糊不清。”
“可我这身子…已陷于这污泥之中,日日强颜欢笑,任人折辱。”
“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去肖想那人…有时想想,人生所求皆苦,什么都不想了反倒干净…”
长珩仙君微微蹙眉,正思索着雲生牵挂的究竟是何人,却见崇戎又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师尊,这还不明白?他想欺师灭祖。”
长珩瞬间了然。
是了,雲生自幼由赭光抚养长大,形影不离,依赖敬慕。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天道此番将他投入女身,陷入风尘,实乃考验他是否能堪破情障。
找到了症结,长珩仙君循循善诱,开解於他。
“雲生姑娘,皮相不过虚妄,身份亦是枷锁。莫要因虚无的污秽之念而使本心蒙尘,乃至轻生…若你挂念之人知晓了,才会真正痛心。”
他话语平和,却如春风化雨,一点点涤荡着雲生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