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像水一样漫过脚踝。我踉跄着扶住金属墙壁，指腹蹭到冰凉的锈迹。

培养舱接连亮起，无数个"我"在淡蓝色营养液里沉睡。有的扎着高马尾，有的剪着短发，有的穿着校服，有的套着病号服。她们的呼吸管在颈侧轻轻颤动，睫毛投下的阴影和我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

"林晚，真正的林晚......"

机械音从天花板裂缝里渗出来，混着通风管嗡鸣。父亲签署捐献协议的画面突然闪现，我看见自己跪在医院走廊，把签字笔攥得咯吱响。那天消毒水味呛得睁不开眼，现在却清晰记得他食指第二关节有块褐色胎记。

芯片碎片擦过脸颊，像雪花融化。咖啡馆初遇那天，周沉把豆浆推过来时袖口沾着水渍；梧桐树下暴雨倾盆，他撑伞的手背青筋凸起；火灾现场浓烟滚滚，他把我按在地上时虎口有道新鲜擦伤——所有画面都开始泛黄卷边，像是被反复翻阅的老照片。

钥匙扣背面突然发烫。12:06四个数字硌着掌心，那是便利店收银台电子钟最后定格的时间。我想起他转身离开时白大褂衣角掀动，想起他摸出针剂时手腕静脉的走向，想起警笛声中他说"记住你是真实存在的"时喉结滚动的弧度。

荧光粒子从破裂的培养舱涌出，在空气中织成蛛网。我的小腿先开始发麻，接着是手指，最后连睫毛都重得抬不起来。血管里窜过电流般的刺痛，后颈仿佛有人用针尖慢慢挑开皮肤。镜面走廊尽头的"我"忽然笑了，她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我在生日蛋糕前吹蜡烛时完全相同。

"欢迎回家，S-03。"

机械女声这次格外清晰。我望着镜中人耳后若隐若现的金属片，突然想起出租车后座上那个瞬间——苏南举着接收器说这是实验组标配时，周沉用拇指擦过我耳后的触感。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从梧桐树下到火灾现场，从暴雨夜到便利店——"

话没说完就被剧烈咳嗽打断。指尖沾着蓝色液体，像融化的星星。记忆突然闪回第七层走廊，周沉开枪掩护我逃进储物间时，子弹擦着他太阳穴飞过的轨迹。

"如果我只是个容器呢？"我把这句话抛向镜中人，她眼底闪过和我相同的痛楚，"如果我从出生起就不是我自己呢？"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她的手穿透玻璃按在我胸口，那种冰凉的触感真实得让我战栗。荧光粒子顺着血管游走，我听见无数个"自己"在培养舱里同时呼吸。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七岁生日那天许愿的场景：烛光摇曳中，父亲低头看我，说我该去学钢琴而不是整天抱着《飞鸟集》。

"密码是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间。"

周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炸响在脑海。我看见便利店收银台后穿着蓝制服的男人转身给我倒豆浆，看见梧桐叶标本背面"给晚晚"三个字慢慢晕开，看见火灾那天他把我按在地上时锁骨处的旧伤疤。

培养舱接二连三爆裂，营养液溅在镜面留下蜿蜒痕迹。另一个"我"始终保持着微笑，直到我伸手触碰镜面的刹那——

世界突然翻转。

消毒水味道变成了豆浆香，金属地板变成便利店瓷砖，培养舱的蓝光化作午后的阳光。我看见自己站在收银台后系着蓝围裙，而门外梧桐树正在风中摇晃。

"要豆浆吗？"

镜中的我开口说话，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便利店制服，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正是那天给周沉画笑脸的那支。

"你终于来了。"

她伸手抚上我僵硬的脸颊，温度真实得让人害怕。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荧光粒子像萤火虫般扑来。我想后退却被黏稠的空气裹住，意识在明暗交界处不断坠落。

第七层走廊的记忆突然涌入：周沉扣动扳机的手指，母亲留言里"别相信记忆移植"的警告，梧桐叶标本背面父亲的笔迹，还有老钟塞给我的那把钥匙——

"记住，你是活着的，真实存在的。"

这句话再次响起时，我正透过便利店玻璃看见暴雨中的自己。那个林晚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发梢滴着水珠，怀里紧抱着《飞鸟集》。她抬头看向收银台后的"我"，眼神和此刻镜中人一模一样。

荧光粒子突然暴涨，将整个空间染成深蓝。我听见此起彼伏的警报声，感受到培养舱破裂时的气浪，闻到芯片烧焦的焦糊味。另一个"我"的笑容逐渐加深，直到整面镜子都布满裂纹。

"现在，轮到你选择。"

她最后说的这句话带着电流杂音。我看见自己的手掌开始透明，血管里的荧光顺着指尖流失。便利店影像开始扭曲，周沉的身影在暴雨中忽远忽近，梧桐叶飘落在他肩头又化作灰烬。

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抓住胸前的钥匙扣，12:06的刻痕深深陷进皮肉。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荧光粒子突然全部静止在空中，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星河。

镜面彻底炸裂的瞬间，我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林晚！"

一个来自身后，带着硝烟与血的味道；

一个来自镜中，混着消毒水和旧时光。

我转身看见周沉举着枪冲进时间舱，他的白大褂沾满碎玻璃，袖口S-07编号在蓝光中泛着冷意。子弹擦着他耳际飞过，在墙上炸开火星，我闻到火药混着他衣领上的雪松香。

"你到底是谁？"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从便利店开始，从你给我倒豆浆开始——"

追兵的脚步声突然逼近。他猛地将我拽进怀里，子弹擦着耳际飞过，在墙上炸开火星。我闻到火药混着他衣领上的雪松香，听见他心跳比枪声更急。

"如果真是这样，"他扣住我手腕按在自己颈侧，脉搏跳动抵着我掌心，"现在就能让你忘记所有事。"

我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旧伤疤，想起火灾那天他把我按在地上时，也是这个姿势。当时浓烟呛得睁不开眼，此刻却清晰看见他睫毛在应急灯下投出的阴影。

列车呼啸而过掀起狂风。我抓着他衣角往前爬，在尽头看见泛着蓝光的门。机械女声响起："S-03，欢迎回家。"

"进去就能知道所有真相。"他轻推我后背，转身举枪对准通道。警报红光里，我看见他从口袋摸出针剂，撕开包装时手指稳得可怕。暗红液体在玻璃管壁晃动，编号S-07字样若隐若现。

我突然顿住脚步："这就是清除程序的注射器吧？你早就打算..."

"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反手将针剂塞回口袋，露出虎口新鲜伤口。那道疤的位置，竟和便利店收银员手背擦伤完全相同。

列车轰鸣声突然炸响，刺眼车灯穿透黑暗。他把我扑倒护在身下，碎石掠过发梢时，我听见他轻声说："记住，你是活着的，真实存在的。"

我猛地向后缩手，镜面却像活物般吞住指尖。寒意顺着血管奔涌，那些被荧光粒子点亮的记忆突然扭曲——便利店收银台的午后阳光变成警报红光，梧桐叶背面的字迹化作密密麻麻的实验编号，火灾现场他按在我胸口的手掌烙着金属冰冷。

"别碰镜子！"

枪声炸响的瞬间，周沉扑过来拽我。他的衣袖带起风，我闻到雪松香里混着血锈味。身后镜面轰然炸裂时，无数个"林晚"从碎片中伸手，指甲刮擦金属地板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谎话？"他把我圈在怀里，枪口对准走廊尽头。子弹接连射出，火药味盖不住他急促的呼吸，"看着我，只看着我。"

我盯着他锁骨处的旧伤疤，那里正渗出细小血珠。记忆突然闪回第七层储物间，他替我包扎伤口时说过："有些伤疤会说话，它们记得你经历过什么。"可现在他的瞳孔深处有蓝光流转，像培养舱的营养液在血管里泛滥。

"你也是实验体？"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天花板开始掉落碎屑。

他扣扳机的手指颤了一下。"我是来带你走的。"这话刚说完，走廊两侧的培养舱突然全部亮起，我们的倒影在玻璃上重叠，分不清哪个是真人哪个在容器里。

追兵的脚步声像鼓点逼近。他突然转身把我压在墙上，唇贴着我耳廓："要是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未尽的话被爆炸气浪掀翻，我感觉到他后背溅开的温热，像有人把辣椒油泼在皮肤上。

"现在相信我了吗？"他哑着嗓子问，枪管冒着青烟。血滴在我手背，蜿蜒着画出诡异的纹路。

通风管道轰然塌陷，荧光粒子像暴雨倾泻。我看见他颈侧浮现淡蓝纹路，和培养舱里那些人造人一模一样的编号。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