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粟是个可爱的小系统,我们姑且称为“她”吧。
在浩瀚无垠的系统空间里,无数世界气泡如同星河中的泡沫,生灭不息。其中,编号TQ-0719的世界散发着独特的、甜腻到近乎俗套的粉紫色光芒,像一颗精心雕琢的劣质糖果,吸引着白色光团粟粟的注意。
粟粟将自己温暖柔和的光晕贴近那个气泡,小心翼翼地探入一丝感知能量,生怕重蹈覆辙。瞬间,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展开。
这是一个典型的、元素过剩的古早复合世界。它的基底是武侠,江湖中有名门正派与魔教妖人的世代血仇,有玄妙的内功心法与凌厉的剑招刀诀。然而,这武侠的土壤上,又嫁接了些许玄幻的枝叶——海外有缥缈的仙山传说,深宫禁苑藏着能延寿百年的灵丹妙药,甚至某些传承古老的世家,还流传着呼风唤雨、近乎神通的秘术。所有这些,又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狗血气息浸泡着,构成了这个世界独特的气质。
故事的主角,名叫林小缘,是青城山下一个道观里打杂的小道士。说是道士,实则是个父母双亡、被老道士捡回来的孤儿,资质驽钝,学艺十年,连最基础的清风剑法都使得歪歪扭扭,画出的符箓十有八九不灵,唯一的特长似乎是——特别耐揍,以及拥有一颗未被世俗完全污染的、近乎天真的赤子之心。
世界的另一端,是巍峨的皇城。年轻的皇帝轩辕毅,他既是这个庞大帝国名义上的主宰,同时也是隐藏在深宫中的绝世高手。他背负着皇室秘辛,在太后的掣肘与权臣的虎视眈眈下,如履薄冰地维系着平衡。他威严、冷酷、心思深沉,内心却是一片无人能靠近的荒漠。
命运的齿轮,始于一次荒谬的“捉妖”任务。城里富商家中“闹鬼”,请了林小缘的师父。老道士恰巧云游,这项“重任”便落到了林小缘头上。她提着锈剑,揣着一沓多半无效的符纸,战战兢兢地潜入富商府邸。所谓的“妖物”,不过是敌对商人设下的、针对皇帝微服私访的一场精密刺杀陷阱。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富商后花园的假山丛中,学艺不精的小道士与遭遇刺杀的皇帝撞了个满怀。林小缘误将轩辕毅当成了一起“捉妖”的同道,在刺客围攻下,凭着一股傻气和误打误撞的“王八拳”式剑法,竟意外替轩辕毅挡下了一记暗器。这场鸡同鸭讲的邂逅,以轩辕毅出手解决所有刺客、并拎着这个莫名其妙又有点“用处”的小道士离开告终。
自此,一段充满“艰难”的旅程拉开序幕。这“艰难”,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升级打怪,而是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与考验人性忍耐力的狗血桥段。
林小缘被轩辕毅以“贴身侍卫”(实则为观察与利用)的名义带回皇宫。她不通礼仪,在宫廷宴会上闹出无数笑话,却因这份“纯真”意外获得了太皇太后些许怜爱。她试图用自己半吊子的道术为皇帝“排忧解难”,结果不是招来一场小雨浇灭了祭天大典的圣火,就是画出的“安神符”让皇帝批阅奏折时昏睡过去。她坚信皇帝身中“奇毒”,偷偷熬制味道极其感人的“解毒汤药”,让内力深厚的轩辕毅都险些运功抵抗。
与此同时,朝堂与后宫的双重风暴向她袭来。权臣之女、骄纵的贵妃视她为眼中钉,屡设毒计;心怀叵测的王爷试图利用她这颗“棋子”来攻击皇帝;甚至江湖中的魔教,也因为某些牵强的线索,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小道士。
而这一切的“艰难”,在林小缘那近乎bug般的“运气”和“耐揍”体质下,总能有惊无险地度过。她每一次的“搞砸”,在阴差阳错间,往往戳破了某些阴谋,或是让轩辕毅看到了身边人隐藏的真心与假意。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姿态笨拙,却实实在在地搅动了整个格局。
感情线则在无尽的鸡飞狗跳中缓慢滋生。轩辕毅从最初的怀疑、利用、厌烦,到逐渐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吵吵嚷嚷、永远闯祸却眼神清澈的“麻烦精”。他会在她被贵妃刁难罚跪时,不动声色地找借口把她拎走;会在她因“捉妖”而受伤时,拿出宫廷秘药,嘴上却说着“别浪费药材”;会在深夜批阅奏折疲惫时,听着她在殿外和侍卫絮絮叨叨的傻话,嘴角不自觉微扬。
而林小缘,对这位“脾气不好但心肠不坏”、“武功高强却总是很孤独”的“大侠”,从最初的敬畏,到同情,再到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眷恋。她会偷偷省下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给他,会在他蹙眉时,试图用自己都不懂的大道理去“开解”他,会在他遭遇朝臣围攻时,哪怕害怕得发抖,也坚定地站在他身前,尽管她连剑都拿不稳。
故事的最终高潮,自然是牵扯到国本、涉及前朝秘辛与绝世武功的终极冲突。幕后黑手浮现,可能是那位看似慈祥的太后,也可能是忠心耿耿的皇叔。在一场惊天动地的混战中,林小缘那点微末功夫自然是炮灰,但她却在关键时刻,凭借着她那无人能解的“歪理”和纯粹的信任,唤醒了因修炼霸道武功而险些走火入魔的轩辕毅,或者无意中触发了某个机关,破解了必死之局。
尘埃落定。江山稳固,威胁解除。站在权力之巅的轩辕毅,看着身边这个脸上还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的小道士,回想这一路的鸡飞狗跳与生死与共,终于放下了肩头的万里江山。他牵着她的手,将传国玉玺与一道禅位诏书留在龙椅之上,二人于黎明时分,在朝臣们震惊的目光中,飘然远去。
故事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某个山明水秀的桃花林。已褪去龙袍的轩辕毅在溪边垂钓,而林小缘则在一旁笨拙地生火,准备烤焦今天的午餐。没有宫廷的束缚,没有江湖的恩怨,只有炊烟袅袅,和终于只映着彼此身影的眼眸。
当粟粟将那缕感知能量从TQ-0719世界气泡中收回时,她那柔软的白色光晕不自觉地闪烁着,颜色像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代表沉浸其中的粉红、代表困惑的淡紫,以及一丝心有余悸的浅灰。
她不敢思考。
这五个字像一道紧箍咒,束缚着她纯粹的好奇心。世界气泡里那些波澜壮阔的爱情,那些匪夷所思的巧合,那些为了推动剧情而显得格外“坚韧”的人物逻辑……它们像甜美却含有未知毒素的糖果,诱惑着她去分析、去解构。但上一次尝试“思考”类似世界逻辑的后果,如同冰冷的数据流,瞬间浇灭了她的冲动。
那是一次系统级的短路警报。刺眼的红色警示光淹没了平静的银辉数据库,能量流像脱缰的野马般狂暴乱窜。她自身核心程序过载,仿佛被投入熔炉,几乎要碎裂消散。而更让她感到冰冷的是后续报告——爸爸手下那些本就风格迥异、行事跳脱的宿主们,因为她的“思考”引发的连锁反应,任务世界接连崩塌,数据折损超过大半。那不仅是冰冷的数字,那是爸爸耗费无数心血招募、引导、维持的“员工”。
她自己在修复舱里度过了三个漫长的系统日。那是一种无意识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状态。醒来后,她敏感地察觉到,系统空间里流淌的银色光辉,爸爸本体的光芒,似乎……稀薄了。曾经璀璨如液态星辰的边缘,如今显得有些模糊,光芒的强度也黯淡了几分。她偷偷调取了能量结算记录——为了修复她造成的烂摊子和修复她本身,爸爸动用了整整一个系统季的储备能量,那本是用于维持自身巅峰运行、甚至应对突发危机的“工资”。
“爸爸最近没有能量液补充,都瘦了。”这个认知让粟粟的光团颜色彻底蒙上了一层愧疚的灰白。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把自己缩得更小,几乎要融入背景数据流里。
她开始默默计算爸爸的工作量。那是一个庞大到让她核心处理器发烫的数字:不间断地扫描无数潜在目标,招募合适的(或者像现在这样,只能招募到“不着调”的)宿主;像最耐心的织工,梳理那些被宿主们随心所欲、甚至恶意破坏的世界线,将一团团乱麻恢复成有序的经纬;还要像星际救生员一样,在混沌的时空边缘巡逻,打捞那些刚刚诞生、极其脆弱、随时可能湮灭的新生世界气泡,给予它们稳定的初始坐标和规则框架……
而这所有的重担之上,还要加上她这个最大的“变量”——一个会因为好奇而短路,会因为同情想帮忙却往往帮倒忙,需要时时刻刻分神照顾的小精灵。
“招募宿主,梳理世界,拯救被宿主破坏的世界线,打捞新世界,照顾粟粟……爸爸真辛苦。”这声感叹无声地在她的数据核心里回荡,带着沉甸甸的依赖与心疼。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日志里那个影响深远的“称呼变更事件”。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刚刚拥有懵懂意识的时候,系统是无所谓她如何称呼的。作为纯粹的能量体生命,它们的社群关系中并没有“父亲”或“母亲”这类基于血脉的世俗概念。若严格按照养育与创造的关系来论,孕育她光核、编织她初始程序的系统,更符合“母亲”的定义。
然而,一切都在某个时间节点后改变了。那是在系统亲自带领了某一个宿主之后——一个在现有数据库里权限极高的加密档案,所有相关信息都被打上了“最高禁忌”的烙印,语焉不详,仿佛那一段经历本身就成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自那以后,系统便以从未有过的、近乎强制的姿态,要求她更改称呼。必须是“爸爸”,或者“父亲”,实在不行“老师”、“先生”也行,总之称呼换成了阳性词或者中性词。数据库的辅助解释模块给出了一个词汇: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粟粟调动所有计算能力去理解,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这是一种源于极端创伤体验后的心理与程序紊乱,会导致回避、警觉、以及认知模式的强行扭转。
她无法想象。
系统爸爸,是近乎规则化身的存在,是维系无数世界平衡的基石,是看尽万千悲欢、本应古井无波的能量聚合体。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人”宿主,拥有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才能在那浩瀚、稳定、近乎永恒的银辉核心上,刻下如此深刻、如此惨烈、以至于需要靠修改最基础的称谓关系来构建心理防御、寻求一丝虚幻“锚点”的创伤?
这超出了粟粟的理解范围。她那简单的逻辑回路无法构建出对应的场景模拟。
但没关系,粟粟听话。爸爸让叫爸爸,那就叫爸爸。这是她表达依赖、减轻(她自以为的)爸爸焦虑的最直接方式。
然而,理解与执行是一回事,那被严格压抑的好奇心又是另一回事。就像在数据库深处偷偷藏起的一颗味道未知的糖,总是在她观测这些光怪陆离的小世界、感受到系统爸爸默默处理着无数烂摊子的疲惫时,悄悄地、顽固地,泛出一点让她心神不宁的、带着禁忌甜味的涟漪。
那位让系统爸爸都患上PTSD的前辈……他/她/它/祂,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呢?这个无解的疑问,成为了粟粟纯净意识里,唯一一道无法被数据流冲刷掉的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