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了又谢,转眼已是三载。临河小院的日子,过得像冬日里温在炉上的米酒,初尝时只觉清淡,回味起来,却有股绵长的暖意,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
慕雨墨早已不再碰那些淬了毒的刀刃。那柄曾见证了他们无数纠葛的指尖刃,被唐怜月用柔软的细布仔细擦拭干净,收进了床头的木匣里。匣底垫着一方锦缎,上面是慕雨墨亲手绣的墨梅,针脚细密,颜色雅致,与刀柄上的暗记恰好呼应,像是天生就该放在一起。
她如今的心思,大半都花在了琢磨吃食上。每日天还没亮,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提着竹篮去河边。清晨的河水带着薄雾的凉润,岸边的菱角鲜嫩饱满,她总是挑那最新鲜的,一个个摘下来,放进竹篮里。回家后,或煮成清甜的菱角汤,汤色清亮,菱角粉糯;或用镇上粮铺买的新米,掺上晒干的桂花,蒸成蓬松的桂花糕。她总记得少放些糖,因为唐怜月的口味偏淡,一点甜味便足够让他眉眼舒展。
唐怜月在镇口的铁匠铺已经做了三年。铺子不大,只有一个老师傅和他两个徒弟。平日里,他大多打些农用的镰刀、锄头,铁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取代了往日暗器破空的锐响,听着踏实。偶尔有镇上的猎户或是行商来订防身的短刀,他也只锻最朴实的样式,刀刃宽厚,便于握持,绝不用唐门那些精巧到致命的机关,仿佛那些曾刻在骨子里的技艺,都随着江湖的远去而藏进了心底。
每日午后收工,日头刚偏西,他必会绕去巷口的杂货铺。铺子里的艾草总是捆得整整齐齐,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他会挑一把最干爽的,付钱时,老板娘总会笑着打趣:“唐师傅又给娘子买艾草啊?你这疼人的劲儿,真是让我们这些老婆子都羡慕。”唐怜月从不答话,只是耳根微微发红,接过艾草,快步往家走。他记得慕雨墨当年伤愈后,总有些畏寒,尤其到了阴雨天,手脚便容易发凉,用艾草煮水泡脚,能暖身,也能安心。
那日是暮春,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雨。雨不大,像牛毛,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将整个江南小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唐怜月披着蓑衣回来,蓑衣上沾着细密的雨珠,进门时轻轻一抖,水珠便落在青石板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刚进门,便见慕雨墨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她手里拿着针线,银灰色的丝线在指尖穿梭,绣绷上是半朵未完工的白梅,花瓣已经初具形态,清雅素净。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鬓边别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子样式简单,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簪头雕了几枝细小的梅枝,是他前几日趁着铺里不忙,赶工打出来的,打磨得光滑温润,正好配她。
“今日怎么回来得早?”慕雨墨放下手里的针线和绣绷,起身走到他面前,自然地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蓑衣,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腕,带着户外的微凉。
“雨大了些,铺里活计少,便歇得早了。”唐怜月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常年与铁器打交道,带着些微的粗糙和凉意,却执意先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散开的衣襟,低声道,“窗边风大,仔细别冻着。”
她的衣襟上绣着一圈细小的兰草,是她自己绣的,针脚细密,他的手指拂过,能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肌肤。
慕雨墨笑了笑,没说话,接过蓑衣挂在门后的木钩上,又取了块干布,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雨珠。
两人并肩坐在檐下的竹椅上,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檐外,雨声“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瓦上,又顺着瓦檐滑落,溅在窗台上,激起细碎的水花,汇成一股细流,蜿蜒着淌下台阶。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院子里花草被雨水冲刷过的清新味道。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却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宁静的惬意。
慕雨墨忽然侧过头看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还记得在九霄城外那座破庙时吗?我拿你的指尖刃抵着自己脖子,你当时竟半点都不慌?”
唐怜月闻言,也停下了望着雨帘的目光,转头看向她。他回想了片刻,那些紧张、震惊、还有一丝莫名的心悸,仿佛还在昨日。他的眼底浮起一层浅淡的笑意,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慌的,只是没让你看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带着笑意的眼睛上,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补充道:“那时便觉得,你和别的杀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慕雨墨追问,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像个想听故事的孩子。
“眼睛。”唐怜月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眸依旧像秋水,却比当年多了许多温柔的暖意,他一字一句道,“别人的眼睛里是杀意,你的眼里,藏着光。”
那光是狡黠,是倔强,是藏在冰冷杀手外壳下的一丝鲜活,也是让他在那瞬间,忘了立场,忘了任务,只觉得心头一紧的东西。
慕雨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瞬间涌上一股热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很宽,也很坚实,靠着格外安心。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檐下的两人静静相依。能清晰地听见彼此沉稳的心跳声,“咚、咚、咚”,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江南的流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稳而绵长。
没有了江湖的刀光剑影,没有了门派的恩怨纠葛,只剩下这烟火气里的寻常日子,和彼此眼中化不开的温柔。
这样的岁月,便是最好的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