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五章：暗流涌动

八月的一场暴雨席卷了帝都。雨水敲打着宫殿的琉璃瓦，在庭院中汇成急流，冲刷着石砌的沟渠。

阿尔伯特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来到鹰巢庄园已近一月，他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太习惯了，这想法本身让他不安。

“看来今天的课程要伴着雨声进行了。”维利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尔伯特转身，看见维利尔手持两卷羊皮纸，神情比平日更加严肃。

“希望这场雨能缓解农田的旱情。”阿尔伯特谨慎地说。

维利尔微微摇头。“雨水来得太急，反而会冲走表土。恰到好处的细雨比倾盆大雨更有价值——治国也是如此。”

他将一卷羊皮纸铺在桌面上，阿尔伯特认出那是一张边境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军事驻防点和贸易路线。

“今天我们来谈谈边境管理。”维利尔说，“特别是与贵国接壤的北部边境。”

阿尔伯特感到一阵紧张。这是维利尔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及两国间的现实政治。

“北部边境...一直很平静。”阿尔伯特谨慎地回答。

“平静？”维利尔轻笑一声，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一个要塞标记，“过去六个月里，那里发生了至少十七次小规模冲突。贵国的边防军与我们巡逻队的...误会。”

阿尔伯特盯着地图，这是他第一次得知这些消息。在他离开前，国内官方从未提及任何边境摩擦。

“我...不知道这些情况。”

“当然不知道。”维利尔卷起地图，语气变得冷淡，“你的父亲选择不公开这些事件，就像他处理大多数问题一样——假装它们不存在。”

阿尔伯特感到脸颊发热。“陛下，请允许我提醒您，您在谈论我的父亲，一国之君。”

“正因为我尊重他曾经的英明，才为他现在的软弱感到遗憾。”维利尔直视阿尔伯特的眼睛，“一个拒绝面对现实的统治者，最终会失去保护他的人民的能力。”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阿尔伯特握紧了拳头，内心在忠诚与日益增长的不满间挣扎。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维利尔走向壁炉，添了一块木柴。“因为你迟早要面对这些现实。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阿尔伯特，“我认为你比你父亲更愿意面对它们。”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老管家端着一个银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封盖着红色火漆的信件。

“紧急军报，陛下。”

维利尔拆开信件，阿尔伯特注意到他的眉头随着阅读而逐渐紧锁。

“有新情况？”阿尔伯特忍不住问道。

维利尔将信纸丢入壁炉，看着火焰将它吞噬。“又一起‘误会’。这次我们有两名士兵受伤，贵国一人死亡。”

阿尔伯特感到一阵寒意。“死亡？”

“边境摩擦很少没有伤亡，只是双方通常选择不公开。”维利尔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但这次不同，死者是你们北方一位重要领主的独子。”

阿尔伯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位领主以脾气火爆和拥兵自重闻名，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父亲会安抚他...”

“安抚？”维利尔突然转身，声音中带着阿尔伯特从未听过的锐利，“用更多的让步和特权？这就是你父亲的解决方案——让每个制造麻烦的人都得到奖赏！”

阿尔伯特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震住了。

维利尔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抱歉，我不该如此激动。只是...”他走向窗前，望着窗外的暴雨，“每次让步，都在为下一次冲突埋下伏笔。真正的和平需要力量来维护，而非无止境的妥协。”

阿尔伯特沉默着。他想为父亲辩护，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维利尔的话。他太了解国内的政治生态——强硬的领主得到优待，忠诚的反而被忽视。

“如果是您，会如何处理这件事？”阿尔伯特最终问道。

维利尔没有立即回答。他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枚棋子——国际象棋中的王，放在地图上边境的位置。

“首先，我会亲自接见那位领主，听取他的诉求，但不是允诺补偿。然后，我会加强边境驻军，明确表示任何擅自采取报复行动的人，都将面对帝国的全部力量。”

“这可能会激化矛盾。”

“有时短暂的激化能避免长久的痛苦。”维利尔移动棋子，越过边境线，“展示力量不是为了挑衅，而是为了确立界限。明确的界限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阿尔伯特注视着那枚棋子，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兄长常挂在嘴边的话：“避免冲突是最高智慧。”但维利尔的观点似乎更有力，更...男子气概。

“我明白了。”阿尔伯特轻声说。

维利尔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温和地补充：“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处境和传统。”

这种突然的退让反而让阿尔伯特更加动摇。他宁愿维利尔坚持己见，而不是如此体贴地给他台阶下。

当天的课程提前结束。阿尔伯特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雨幕。他的思绪飞回了故乡，想象着那位失去独子的领主此刻的愤怒，想象着父亲如何焦头烂额地应对，想象着兄长又在提出什么妥协方案。

他取出纸笔，开始写一封家书，但写了几行又烦躁地撕碎。他能说什么？提醒父亲边境的不稳定？那等于承认他从维利尔那里得知了国内未公开的情报。

傍晚时分，雨势渐小。一个侍从敲门进来，带来维利尔的口信：晚餐将在小餐厅进行，着装随意。

阿尔伯特注意到侍从放下一本书在他床头——《帝国边防史》。他拿起书，发现其中一页被细心折叠，那一章讲述的是帝国鼎盛时期如何通过展示武力避免了一场边境战争。

这不是巧合。

阿尔伯特抚摸着书页，内心波涛汹涌。维利尔在巧妙地引导他，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更可怕的是，他开始觉得这种引导是如此合理，如此令人信服。

晚餐时，维利尔只字不提白天的话题，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即将到来的收获节庆典。阿尔伯特配合着他的话题，但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新的默契——一种共享秘密的默契。

那晚，阿尔伯特梦见自己站在边境线上，一手握着父亲交给他的和平条约，一手握着维利尔递给他的剑。当他犹豫不决时，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将他吞没。

他从梦中惊醒，汗水浸透了睡衣。窗外，雨已停歇，一轮弯月挂在云端，冷冷地注视着这个陷入迷茫的年轻质子。

而在宫殿的另一端，维利尔站在阳台上，远眺着阿尔伯特窗口的灯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暗处传来拉格纳神父的声音。

维利尔没有回头。“种子早已存在，我只是为它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你确定这是明智的吗？”

维利尔终于转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当一艘船开始漏水，你有两个选择：修补它，或者换一艘新船。我选择了第三条路——培养一个懂得建造更好船只的工匠。”

拉格纳神父轻声叹息：“但愿上帝原谅我们的算计。”

“上帝理解必要的罪恶，神父。”维利尔望向重云密布的天空，“有时，一点污渍能避免更大的血腥。我只是为了帝国。”

“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祷告了，孩子。”拉格纳看向皇帝由于劳累而有些消瘦的身躯。

“以后，我会做很多次。”

远处，阿尔伯特窗口的灯光熄灭了。年轻的质子将在疑虑中度过另一个不眠之夜，而年长的统治者将继续他的谋划，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在为更伟大的目标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