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剥枇杷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放下果核，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目光沉静地看向倚在躺椅上的魏无羡，声音低沉却清晰：“过些时日，便是兰陵金氏举办的清谈盛会。……我可以在你这里留宿吗？” 他不是找不到住处，只是想离他近些，再多一些独处的时间。
魏无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欣喜与酸楚的情绪，他弯起唇角，语气带着故作轻松的调侃，却掩不住深处的渴望：“求之不得。有二哥哥作伴，我这琉璃殿也总算能添些人气。”
蓝忘机看着他强撑的笑颜，心中微涩，转而提及另一事，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我听闻，金子轩与江姑娘，似乎有结亲的意愿？金夫人也在其中有意撮合。”
魏无羡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平淡：“我身边耳目灵通的弟子，早已将这事当闲话禀过我了。”
他对这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或许是因为记忆的缺失，也或许是心绪早已不在此处。
蓝忘机沉默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金子轩……也只比你年长一岁有余。”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这句话背后未竟的含义，两人心知肚明——金子轩已即将迎娶心爱之人，而他蓝忘机，也想娶眼前之人。
魏无羡脸上的浅淡笑意缓缓敛去。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苍白纤细、隐隐透着青筋的手指，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蓝湛……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骨……早就败了。不过是拖日子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
“不许瞎说！”蓝忘机骤然打断他，语气是罕见的急促与严厉，浅色的眸子里翻涌着痛意。他听不得这样的话，一个字都听不得。
魏无羡却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异常清醒的笑容：“我不是瞎说。蓝湛，我是醒了，但你也清楚，我如今……和废人也没什么两样。灵力微末，行动需人扶持，终日与汤药为伍。”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你把大把的光阴和心意，浪费在我这样一个不知明日的人身上……不值得。”
“值得与否，由我断定。”蓝忘机凝视着他，目光坚定如磐石，声音低沉而执拗，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力量，“世人眼中千好万好，非我所求。我蓝忘机此生想要的，自始至终，唯有一个阿婴而已。”
魏无羡怔住了，他看着蓝忘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深情与决绝，心头巨震，一股酸热猛地冲上眼眶。
他慌忙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再转回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片柔和的、带着恳求的平静：“二哥哥……别说了。如今这样，你能时常来看看我，陪陪我……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蓝忘机放在石桌的手背上，指尖冰凉。蓝忘机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掌心滚烫。
不久后，兰陵金氏清谈会，白凤山围猎。
猎场之上，旌旗招展，骏马嘶鸣，各世家子弟英姿勃发，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魏无羡没有下场，他甚至没有出现在观猎台上与年轻子弟们一处，只是安静地坐在高台主位之侧，金光善的下首。这个位置，彰显着他在金氏的特殊地位，也像一种无形的隔离。
他身披厚重的狐裘，裹得严严实实，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看着猎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蓝忘机一身白衣，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身姿挺拔，箭无虚发，依旧是那般清冷出尘，卓尔不群，引得无数赞叹目光。
恍惚间，魏无羡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岐山温氏清谈盛会上的景象。那时，他也是这般在人群中追逐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蹦蹦跳跳，笑语嫣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唤他“蓝二哥哥”，可以任性妄为地往他身边凑……
而如今，他只能坐在这里，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贪婪地看着。
猎场上的喧嚣与活力，衬得他周身愈发沉寂。
他的身体，早已经不起任何折腾，连纵马驰骋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看完了整场围猎，看着蓝忘机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看着众人簇拥上去道贺。直到夕阳西下，人群渐散，他才不动声色地起身，在侍从的搀扶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不属于他的热闹，回到了那座华丽而寂静的琉璃殿。
然而，蓝忘机并未随蓝氏队伍离开金麟台。清谈会结束后，他依旧如常来到琉璃殿，仿佛白日的喧嚣从未发生。
他雷打不动地，在清晨用桃木梳为魏无羡细细梳理那长及地面的墨发，动作轻柔，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会亲自去小厨房，按照姑苏的口味和医师的嘱咐，耐心地为魏无羡熬煮清淡却营养的羹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动人的情话，只是用这些日复一日的、细致入微的行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选择，他的坚守，和他那“唯你一人”的誓言。
青丝万缕，梳过的是流逝的时光，亦是镌刻于心的深情；羹汤温热，暖的是冰冷的脾胃，更是那颗在病痛与遗忘中漂泊无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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