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句关于“忠诚”与“欺骗”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我的意识里,伴随我们完成了剩下的“送信”行程。回程的路上,我们沉默寡言,只有马蹄声和城市的喧嚣填充着彼此间的空隙。他不再指点建筑或讲解业务,那份刻意的、教导儿子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静默。
回到奥迪托雷宅邸,阳光已略微西斜。宅邸内一片宁静,只有女仆在轻声打扫。父亲径直走向书房,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那扇门在我面前合拢,再次将他与那些我此刻无权知晓的秘密一同关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感觉四肢有些僵硬。父亲最后的教导,与其说是警告,更像是一种……确认。他确认了我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确认了我身上有着他无法完全掌控的谜团。他没有戳破,或许是顾忌着母子亲情,或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许,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儿子异常表现的困惑。
无论如何,平衡已经被打破。我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审判。
我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向那个安置邵云的小起居室。推开门,里面只有母亲玛利亚一人,她正坐在那里,手里做着针线活,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Mamma?” 我有些意外。
“Ezio.”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眼神复杂,“Lia… ha avuto un po' di febbre. L'ho fatta sdraiare nella stanza degli ospiti.”(莉亚……有点发烧。我让她在客房里躺下了。)
发烧?我的心猛地一紧。是穿越时空的后遗症?还是这具身体对陌生时代和环境的应激反应?无论是哪种,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致命,更何况她此刻的身份如此敏感,根本无法请医生。
“È grave?”(严重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适当的关切。
“Non credo, solo un po' di stanchezza e spavento, credo.”(我不觉得,只是有些劳累和惊吓吧,我想。)母亲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抚平我外套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她的目光充满了母亲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Ezio, questa ragazza… sei sicuro di sapere cosa stai facendo?”(埃齐奥,这个女孩……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又来了。连母亲也感觉到了不寻常。在这个家里,我仿佛成了一个不断制造疑问和不安的源头。
“Sto solo cercando di aiutare, Mamma.”(我只是想帮忙,妈妈。)我重复着苍白的辩解,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Le porterò un po' di brodo più tardi.”(我晚点给她送点肉汤去。)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但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未尽的言语。
我离开小起居室,心情更加沉重。邵云生病了,这无疑雪上加霜。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父亲的审视,母亲的担忧,邵云的病痛,还有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我该怎么办?
像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一样,惊慌失措,将麻烦推出去?还是利用我几十年的经验和知识,去寻找一条生路?
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落在了那本摊开的、带有东方插画的书籍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的思绪。
父亲的书房。
那里不仅有银行的账目,更有他作为刺客大师的秘密。那些隐藏的信件,加密的地图,与兄弟会其他成员的联系方式……或许,就在那里面,隐藏着能够解释我们穿越之谜的线索,或者,至少能找到一些关于伊甸碎片、关于先行者科技的记载,那可能是我们回去的关键。
而且,了解父亲此刻掌握的关于乌贝蒂、关于圣殿骑士计划的情报,或许能让我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找到一丝扭转局面的可能。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潜入我父亲,一位刺客大师的书房,窃取他的秘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信任的彻底崩塌,更可能引发我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
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的风险更大。
邵云的病是一个警告,时间的沙漏正在飞速流逝。父亲日益加深的怀疑是一把悬颈的利刃。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夕阳染红的佛罗伦萨。维琪奥王宫的塔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那里,不久之后,将悬挂起我至亲之人的尸体。
不。绝不能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一股久违的、属于刺客的决绝,缓缓在我心中凝聚。恐惧依然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念压倒——保护的意念。
我转过身,目光变得坚定。夜幕,即将降临。而当这座宅邸彻底沉入睡眠之后,我将不再是被动等待审判的埃齐奥·奥迪托雷。
我将重拾刺客的身份,目标,是我父亲的书房。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拯救。为了拯救这个家,也为了拯救那个迷失在时间中的未来。
夜色,将是我的掩护。而数十年的经验和记忆,将是我唯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