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冰冷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残留的、属于邵云的微弱气息，却吹不散盘踞在我心头的沉重。父亲书房那扇依旧亮着的窗户，像一只永不阖上的眼睛，它的光芒刺破夜幕，也刺穿了我所有侥幸的幻想。

试探的后果比预想中更严重。我不仅没能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反而在他心中种下了更深的怀疑。他对乌贝蒂的警告，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划下的界限——一个他认为我绝不该越过的界限。

我关上窗，将那份令人心悸的注视隔绝在外，但压力感却丝毫未减。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深处的倦怠。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垫褥，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这一切本该带来安宁，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撕裂感。

闭上眼，不再是黑暗，而是纷至沓来的画面。

是费德里科挂在绞刑架上，随风轻轻晃动的身体，他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

是父亲被拖走时，回头望向我的最后一眼，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未尽的嘱托。

是克劳迪娅日后眼中无法磨灭的惊恐与悲伤。

是母亲一夜之间枯萎的容颜。

这些我用了数十年去试图抚平、去接受的伤痛，此刻如此鲜活地翻涌上来，伴随着楼下家人平稳的呼吸声，形成一种残酷的对照。他们就在那里，鲜活地存在着，而我，是唯一知晓那血腥终局的人。

我能改变它吗？

这个自从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脑海最深处的念头，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咆哮着。拥有未来的知识，知晓敌人的阴谋，清楚悲剧发生的每一个环节……我似乎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但父亲今晚的警告如同冰水，浇熄了我贸然行事的冲动。“有些事情……比看上去更危险。”他指的不仅仅是乌贝蒂，更是那水面之下，刺客与圣殿骑士延续千年的、不为人知的战争。贸然干预，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如果奥迪托雷家族没有经历那场血与火的洗礼，埃齐奥·奥迪托雷还会成为那个日后追寻真相、继承信条的刺客吗？

如果我不是刺客，那么我与阿泰尔的精神连接，与戴斯蒙德·迈尔斯的血脉传承，甚至与此刻身在楼下的邵云的相遇……这一切，是否都会被彻底抹去？

时间的脆弱和命运的重量，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这不是简单的拯救与放任的选择，这是关乎整个历史脉络、关乎无数人命运的、神灵才能做出的抉择。

而我，只是一个被困在年轻躯壳里的、疲惫的老人。

混乱的思绪如同漩涡，将我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身心极度的透支中，沉入一种不安稳的、布满梦魇的浅眠。

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蒙特里久尼的书房，窗外是托斯卡纳宁静的夕阳。邵云站在我面前，神情专注。我对她说：“当我年少时，我拥有自由，却未窥其门径；我拥有时间，却未明其珍贵；我拥有爱情，却未感受其真谛。直至数十年光阴逝去，我才真正理解这一切的含义……”

然后画面碎裂，绞索，鲜血，克劳迪娅的哭喊，母亲空洞的眼神……还有父亲在书房里，那最后洞悉一切般的凝视。

我猛地惊醒，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冷汗浸湿了额发。

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依旧会照耀佛罗伦萨，家人依旧会围坐在餐桌旁，父亲依旧会去银行处理“事务”。一切都将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而我，必须带着这个足以将人逼疯的秘密，继续扮演好十七岁的埃齐奥·奥迪托雷。在父亲的注视下，在命运的钢丝上，一步步走向那个已知的，或许……也是未知的黎明。

我坐起身，看着镜中那张年轻而迷茫的脸。那双眼睛里，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和挣扎。

改变，还是顺应？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但我知道，在找到答案之前，活下去，隐藏下去，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