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引领邵云——不，现在是“莉亚”——走下楼梯的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走在通往审判席的阶梯上。木质楼梯熟悉的嘎吱声，此刻听来如同暴露行踪的警钟。

就在我们踏上一楼铺着石砖的地面时，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她手里拿着一件克劳迪娅的裙子，大概正准备做些缝补。看到她脸上那惯常的、温暖的笑容，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

那笑容凝固了，如同阳光被瞬间冻结。她那双总是充满温柔和智慧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探询。

“Ezio? Chi è questa ragazza?”（埃齐奥？这位姑娘是？）

来了。第一个考验。

我强迫自己脸上的肌肉放松，挤出一个十七岁的、带着点莽撞和做了“好事”后想要炫耀，又有点担心被责备的复杂表情。我侧过身，将莉亚稍稍推到前面，这个动作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皮影戏艺人。

“Madre,”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过于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厌恶的虚假轻快，“questa è Lia. L'ho incontrata per caso ieri al Mercato Vecchio… ha avuto alcuni problemi.”（母亲，这是莉亚。我昨天在老市场偶然遇到她……她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能感觉到身旁邵云身体的细微紧绷，但她立刻低下了头，双手像受惊的小鸟般绞在一起。当她用那生硬、带着奇异韵律的意大利语怯生生地说出“Signora… Buongiorno.”（夫人……日安。）时，我几乎要为她的表演喝彩。那份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无助，瞬间将她从一个潜在的威胁，转变成了一个需要庇护的弱者。

母亲眼中的惊讶迅速消融，被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柔软而善良的同情所取代。她走上前几步，目光在莉亚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关切。然后，她看向我，眉头微蹙，但并非责备，而是带着一种“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意味。

“Problemi? Che tipo di problemi, Ezio?”（麻烦？什么样的麻烦，埃齐奥？）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母亲的权威。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昨天和邵云推敲好的说辞流畅地（我希望如此）倒出来：“La sua carovana è stata attaccata dai banditi sulle montagne. Ha perso tutto, soldi, documenti… ed è separata dai suoi compagni. Era persa e spaventata, non sapeva dove andare.”（她的商队在山上遭到了土匪袭击。她失去了一切，钱，文件……还和同伴失散了。她迷路了，很害怕，不知道能去哪里。）

我刻意省略了“我为何偏偏把她带回家”这个最关键的疑点，只是用一种“我还能怎么做”的眼神看着母亲。

母亲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再次转向莉亚，充满了怜悯。“Povera ragazza.”（可怜的姑娘。）她低声说，然后看向我，语气变得严肃了些，“Ezio, avresti dovuto dirmelo subito.”（埃齐奥，你应该立刻告诉我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和好奇。

“Mamma? Chi è?”（妈妈？那是谁？）

克劳迪娅从走廊另一头探出头来，看到莉亚时，眼睛瞬间睁大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她的目光在莉亚异域的面孔和朴素的衣裙上来回扫视。

该死。观众增加了。克劳迪娅可不像母亲那样容易糊弄，她这个年纪，对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抱有极大的兴趣，而且口无遮拦。

“È una guest, Claudia,”（是一位客人，克劳迪娅，）母亲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解释，但克劳迪娅已经走了过来，像只打量新奇玩具的小猫一样绕着莉亚走了半圈。

“Da dove vieni?”（你从哪儿来？）克劳迪娅直接问道，眼睛闪闪发光。

莉亚似乎被这直接的询问吓了一跳，身体微微缩了一下，然后才用她那磕磕绊绊的意大利语回答：“Lontano… dall'Oriente…”（很远……从东方……）

“Oriente!”（东方！）克劳迪娅惊叹道，还想再问什么。

我立刻插话，打断了她：“Claudia, non essere scortese. Lia ha avuto un viaggio molto difficile.”（克劳迪娅，别这么没礼貌。莉亚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旅程。）

我必须控制住场面。不能让好奇心旺盛的克劳迪娅问出太多难以回答的细节。我看向母亲，用眼神传递着恳求。

母亲领会了我的意思，她轻轻揽过克劳迪娅的肩膀。“Vieni, Claudia, aiutami in cucina. Lascia che Ezio si occupi della sua ospite per ora.”（来吧，克劳迪娅，去厨房帮帮我。让埃齐奥先照顾他的客人。）

克劳迪娅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母亲带走了。离开前，她还不忘回头好奇地看了莉亚一眼。

客厅里暂时只剩下我和邵云。我暗暗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这只是第一关，而且是最容易的一关。母亲这里的同情心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一点时间，但真正的考验，是父亲。

我转过头，看向邵云。她依旧低垂着头，扮演着那个受惊的落难者，但在我目光扫过的瞬间，我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属于刺客的冷静评估。

我们暂时安全了，但脚下的冰层，依旧薄得可怕。父亲的脚步声，仿佛随时都会在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