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雨水在玻璃窗上扭曲了城市的灯火,像一幅未干透的油画。林浩刚结束一场令人疲惫的线上会议——品牌方那位年轻的负责人再次推翻了他基于真实社区调研的沙龙方案,坚持要用一套舶来的“沉浸式艺术体验”概念。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投入修改,而是走到窗前,点燃了一支很久没碰的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升腾。他想起两年前刚辞职时,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他抱着那把旧吉他,弹奏着不成调的音符。那时的恐慌是纯粹的,像野兽;现在的疲惫却是复杂的,像慢性病。
手机震动,是小昭发来的信息,一个哭泣猫猫头的表情。“林哥,救命!游戏项目组给我的反馈文档,密密麻麻几十条修改意见......”后面跟着一个文档链接。
林浩点开粗略一看,全是关于“角色技能视觉表现与世界观逻辑自洽”之类的专业术语。他回了条语音,声音带着雨天的潮湿:“别慌。把你理解的部分先标出来,不理解的,我陪你一起跟他们沟通。记住,你的‘感觉’很重要,但也需要找到能让程序理解的语言去包装它。”
他自己的困境还未解,却已经习惯了扮演安抚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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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的工作室里,空气比窗外的雷雨更沉重。他刚刚收到混音师的最终报价,数字远超预期。线上课程的分成收入远水难解近渴,教学课时费填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烦躁地推开堆满乐谱的桌子,抓起电吉他,手指狠狠按在失真效果下的强力和弦上,巨大的噪音瞬间撕裂了雨声。这不是演奏,是宣泄,是对昂贵梦想和廉价现实之间鸿沟的愤怒。
噪音戛然而止。他喘着粗气,汗水从额角滑落。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雨声。他看着手中这把陪伴他多年的吉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如此不计代价地投入一张可能无人问津的EP,到底是为了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浩在三人小群里的消息:“雨太大,今晚聚不了了。各自安好。”
阿哲看着那条消息,没回复。他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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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的公寓里,灯光温暖,却照不亮她心头的迷茫。她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打印出来的修改意见。那些曾经让她觉得充满灵气的线条和色彩,在专业而冷酷的条款面前,显得如此幼稚。
一种熟悉的自我怀疑攫住了她。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所谓的个人风格,在工业化的生产流程面前,是否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拿起炭笔,无意识地在废纸上涂抹,画出的全是混乱的线条。她想起林浩的语音,试图去“理解”那些术语,但大脑像锈住一样。委屈和焦虑涌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点开阿哲之前发在群里的、那首未完成的EP小样,戴上耳机。音乐里那种挣扎、嘶吼却又带着不甘沉沦的力量,奇异地与她此刻的心境产生了共鸣。
她拿起手机,给项目组的对接人发了条信息:“您好,反馈文档已收到。能否约个简短的电话会议,针对第三、第七和第十二条,请您再详细解释一下具体期望?”
发出这条信息,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她瘫倒在地毯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阿哲的音乐,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一棵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草,但根,还死死抓着泥土。
这一夜,无人安睡。
林浩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审视自己的选择。
阿哲在才华与资本的角力中重新衡量代价。
小昭在个性与规则的碰撞中学习对话。
雷雨终会过去。
但今夜这场内心的风暴,冲刷掉的,是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留下的,是必须直面现实的眼睛。
这不是什么隆重的成年礼,只是成长路上又一个不得不跨过去的坎。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学习如何与这个不够完美、但必须面对的世界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