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嗤啦——”
热油与食材碰撞的欢快声响在红莲榭小巧精致的厨房里跳跃。
百里休辞熟练地颠动着炒锅,火焰在他精准的灵力操控下温顺地舔舐锅底,映得他专注的侧脸明明灭灭。
几缕墨玉般的发丝垂落额前,被他随意抬手拨到耳后——头顶上,那对熔岩般炽烈的赤红狐耳灵活地动了动,身后,九条燃烧着烈焰风暴的狐尾也无意识地轻轻摇晃,尾尖跃动的金橙色光焰在晨光中拖曳出细碎星轨。
他并非勤快之人,也非追求口腹之欲的精致者。
这般早起亲力亲为,全因多年细致入微的观察,让他窥见了一个被天下人、甚至被其自身刻意忽略的秘密。
他那不食人间烟火、高踞神坛、宛如神邸临世的师尊楚落衡,私底下,竟格外钟爱美食。
只是这人性子极傲,嘴硬如铁,又要面子,倔强地撑着那副清冷孤绝的宗师形象,从不显露分毫,将那点口腹之欲死死压在“无欲无求”的宗师形象之下,加之口味挑剔到令人发指,陌上桑膳食堂那大锅饭般的手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于是,多年前厨艺大成后,百里休辞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孝敬师尊”的重任,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将精心烹制的膳食送到槿居榭。
效果斐然,他家师尊的确好这一口,当然,这句话他那死要面子的师尊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但那来者不拒、甚至偶尔会在他因故未能及时送达时,目光略带危险又似有委屈地盯着他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
“搞定。”百里休辞利落地将最后一块形如白色木槿、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草木香气的糕点码入白瓷盘中,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顶着那对招摇的狐耳,晃着身后几条存在感极强的尾巴,端着盘子便出了红莲榭,步履轻快地走向不远处那座笼罩在晨雾与圣树微光中的槿居榭。
狐尾掠过清晨湿润的空气,带起细微的灼热气流,与周遭清冷的草木气息形成奇妙的交融。
槿居榭内,楚落衡依旧端坐在靠窗的工作台前,晨光透过窗棂,为他星辉渐变蓝的长发镀上一层柔光。
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他面前并非摊开的玉简或古籍,而是……几个打开的食盒。
里面盛放的物事,颜色颇为挑战视觉——有的黑糊糊一团,像是被天雷劈过的焦炭;有的黄油油一片,腻歪得仿佛打翻了油罐子;还有的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灰绿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不太美妙的气味。
实在难以将其与“食物”二字联系起来。
楚落衡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盒“杰作”,那双左银右金的月轮瞳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迷茫、甚至还有一丝懊恼,他完美的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紧绷。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双挥剑捏决天下无敌的手。
这时。
“师尊,徒儿孝敬您的糕点,尝尝看~”
清亮的嗓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打破了槿居榭清晨的寂静。百里休辞端着那盘刚出笼、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木槿糕,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熔岩般的狐耳尖端跃动着金橙光晕,几条蓬松的狐尾在他身后悠闲地轻晃,尾尖拖曳出细碎的炽白火星,为他那身灼目的红衣更添几分妖异灵动。
楚落衡修长如玉的手指快如闪电般一挥,桌面上那几个惨不忍睹的食盒瞬间消失,被收回了芥子空间。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但那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但还是没有逃过百里休辞那过于眼尖的敏锐,虽然师尊面上依旧面无表情,但他百里休辞就是在他师尊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困惑、迷茫甚至是懊恼的情绪。
他脚步一顿,好奇心瞬间被勾到了顶峰——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他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师尊,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神情?
百里休辞好奇心大盛,正打算凑近些仔细瞧瞧那究竟是什么“绝世珍馐”。然而,还没等他仔细看清那食盒里的乾坤,就见楚落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虽然他自己绝不会承认),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袖袍一挥,面前那几个惨不忍睹的食盒瞬间消失无踪,被他利落地收进了芥子空间。
楚落衡宽大衣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藏在云履中的脚趾微微抠地,面上却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封万里,平静无波地转向百里休辞。
视线在他那对毛茸茸的狐耳和晃动的尾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他手中那盘品相完美、香气诱人的木槿糕上。
那双月轮瞳几不可察地亮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一贯的古井无波。
他依旧紧抿着淡粉的唇瓣,不发一言,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静静看着百里休辞,摆明了“敌”不动我不动的高冷姿态,尤其是在这种糗事差点曝光的危急关头。
楚落衡面无表情地想,宗师形象,绝不能崩,尤其在这只不安分的狐狸面前,气势绝不能输。
嗯,楚宗师决定将沉默是金贯彻到底。面无表情,心如止水……才怪。
百里休辞将他家师尊这番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觉得好笑,经过一晚上的休整,他面对师尊时那点因南风馆事件而产生的心虚早已被冲淡,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恶趣味。
他挑了挑眉,顶着那双因为好奇而微微抖动的狐耳,几步上前,将手中精致的瓷盘轻轻放在楚落衡面前的工作台上,恰好占据了刚才那些“黑暗料理”消失的位置。
“师尊,刚做的木槿糕,用的是圣树清晨带露的花瓣,您尝尝?”他语气带着点邀功般的懒散,也下意识地带着点儿诱哄。
楚落衡淡漠地点了点头,连一个音节都吝于发出。然而,他垂在袖中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微痒,视线黏在那一块块玲珑剔透的木槿糕上,袖子下的手指蠢蠢欲动,那是身体对美食最诚实的渴望,却被主人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平静无波地落回百里休辞脸上,用眼神清晰地传递着询问:还有事?无事便可退下了。
百里休辞几不可察地轻笑一声,声音低哑带着点狐族特有的魅惑。
非但没走,反而顶着那双炽红的狐耳,摇着身后那几条自带燃烧特效的狐尾,又凑近了些,几乎要挨到楚落衡的手臂。
他歪着头,血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戏谑的光芒,故意拉长了语调:“师尊~刚才您在看什么好东西啊?神神秘秘的,拿出来给徒儿瞧瞧呗?说不定徒儿还能为您分忧解劳,分担一二呢?”
他身上带着红莲榭特有的炽热纯净的气息,混合着糕点的清甜,瞬间侵扰了楚落衡周身清冷的空气。
一条毛茸茸、暖烘烘的赤色狐尾甚至不安分地、若有若无地扫过了楚落衡垂在身侧的手腕。
楚落衡只觉得被他尾巴扫过的手腕皮肤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默默将身体往窗边挪远了些,拉开距离。他冷冷地瞥了百里休辞一眼,眼神如冰刃。
分担?怕是来看笑话的,顺便再气他一回的吧!这逆徒……鼻子比他那狐狸原身还灵!果然闻着点不对劲就凑上来了!楚落衡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依旧稳如冰山。
“你昨日去了南风馆。”楚落衡面无表情,直接翻出旧账,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碴子。他决定先发制人,绝不能给这狐狸继续探究刚才那堆“失败品”的机会。
果然,百里休辞一听这话,脑袋上那对原本精神抖擞的狐耳瞬间耷拉了下来,连身后晃动的尾巴都僵了一瞬。
他脸上那点戏谑和好奇立刻被心虚和讨好取代,连头顶那两根呆毛都萎靡了些,血眸眨巴着,讨好又心虚地看着楚落衡,声音都软了几度:“师、师尊……徒儿那不是为了办正事嘛……查案所需,不得已而为之……”
“办正事?”楚落衡淡漠地对上他讨好的眼神,语气却比刚才急了一点,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
“…差点把命玩没了。”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真是出息。”
楚落衡紧抿着唇,看着百里休辞那双此刻写满“我知错了”的异色血眸,一想到这狐狸在他闭关期间,居然跑到那种烟花之地,还险些着了道,楚落衡心里就莫名堵得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酸涩在胸腔里窜动。
这一定是恨铁不成钢!是师尊对徒弟行事莽撞、不顾安危的愤怒!对,仅此而已。楚落衡在心底用力强调。
他强行压下那点异样,冷声道:“案子结束后,滚去戒律堂抄门规,给本座跪着抄。”
百里休辞见他语气转冷,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嬉皮笑脸。
又见他旧事重提,还定了惩罚,立刻蔫得更彻底。
从善如流地“噗通”一声跪倒在楚落衡腿边,动作流畅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他仰起脸,用那双璀璨生辉的血眸眼巴巴地望着楚落衡,甚至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那对毛茸茸、尖端跃动着金橙光焰的狐耳,讨好地、轻轻地蹭了蹭楚落衡搭在腿上的那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背。
“是是是,师尊,徒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多谢师尊昨日出手相救,不然徒儿这小命可就悬了。徒儿领罚,心甘情愿!”他放软了声音哄着,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知道师尊向来对他这原型姿态没什么抵抗力。
狐耳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丝微痒。
手背上传来的毛茸茸、带着温热体温的触感,更是让楚落衡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像是被那温度烫到了一般,生硬地迅速将手挪开,藏回袖中,指尖蜷缩得更紧。
他偏过头,视线转向窗外那株沐浴在晨光中的白色木槿圣树,只留给百里休辞一个完美却冷硬、写满“拒绝交流”的侧影。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扫过工作台上那盘晶莹诱人的木槿糕,内心没由来地更加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抓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烦躁究竟源于何处。
百里休辞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今天这关算是过了,虽然代价是未来一段时间要跪抄门规。
而且他也知道,再不走,怕是真的要被枕雪剑拍出槿居榭了。
他识趣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师尊若没有其他吩咐,徒儿就先告退了,今日还需去探查那些受害者的家……”
楚落衡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赶紧滚蛋。
百里休辞心中暗笑,转身欲走。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忽然想起一事,又猛地回过头来。
楚落衡此刻正打算趁着百里休辞转身,伸手去拿那块距离他最近、看起来格外软糯的木槿糕。
手指刚抬起一寸,就见那红衣狐狸又转了回来,他动作猛地一僵,那只原本似乎正要悄悄伸向桌上木槿糕的、修长如玉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僵在了半空,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而拿起旁边的一卷玉简。
随后将手随意地置于膝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眼神略带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的慌乱,危险地看向百里休辞,仿佛在问“你又有什么事?”
百里休辞将他那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绷住。
他家师尊怎么这么可爱…
他紧绷住脸,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长话短说,语气认真了几分:“师尊,今日徒儿准备去那些受害者的家中探查,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不知……师尊今日是否有暇,可否有兴趣一同前去?”
他邀请得小心翼翼,带着点期待。有师尊坐镇,不仅安全无忧,以师尊的眼力和见识,或许能发现他们忽略的细节。
而且……他私心里也想多和师尊待一会儿。
楚落衡闻言,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
他寻思着,又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月轮瞳中闪过一丝考量。他略一沉吟,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百里休辞心中顿时一喜,仿佛有烟花炸开,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迅速行礼:“那徒儿便在听雨轩等候师尊!” 说罢,立刻转身,几乎是雀跃地离开了槿居榭。
只是在带上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楚落衡工作台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他十分眼熟、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的食盒。
嗯?那不是昨天楼观雪师姐送来的、装着云舒师叔糕点的盒子吗?怎么……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看起来像是被彻底遗忘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但门已合上,他也来不及细想,门外段纪书那咋咋呼呼的呼唤声已经传来,他现在满心都是师尊答应一同查案的喜悦,以及即将与段纪书、温显允他们汇合的紧迫感,将这小小的疑问暂时抛在了脑后,身形一闪,便朝着听雨轩的方向疾步而去。
槿居榭内,确认那逆徒终于离开后,楚落衡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他沉默地看向角落那个被冷落的食盒,又看了看面前香气诱人的木槿糕,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送入口中。
清甜软糯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白色木槿特有的纯净灵气,抚平了他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委屈。
他微微眯起那双流转着水纹图的月轮瞳,像一只终于被顺毛成功的猫。
然而,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角落里那个楼观雪送给百里休辞的食盒时,淡粉的唇瓣又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些许。
(欲知后续如何,且看下章故事,友友们,我们下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