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取关键证据后的几天，李芸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强迫自己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按时上下班，在档案室整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旧档案，面对老管理员时甚至能挤出一丝疲惫而顺从的微笑。
但她的内心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突兀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那张存储着通讯碎片的加密芯片，被她用最简陋的物理方式——藏在一支废弃的钢笔笔杆里，贴身携带，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行动。单凭她一个人的证词和那段残缺的记录，根本无法撼动法在基地如日中天的威望。她需要盟友，需要更多受害者家属的联合，需要将分散的怀疑汇聚成无法忽视的声音。
第一个目标，她锁定了孙乾副手陈涛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小远。
孙乾死后，陈涛的妻子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只剩下小远一个人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和邻里接济过活，性格变得孤僻阴郁。
李芸选择他，一是因为少年人血气方刚，可能更容易被愤怒点燃；二是因为他年纪小，相对不那么引人注意。
她在基地配给站排队领取合成食物糊时，“偶遇”了低着头、瘦弱得像根芦苇杆的小远。她状似无意地叹息一声，用恰好能被少年听到的音量喃喃：
“唉，这配给又缩水了……要是孙队长、李队长他们还在，出去找物资的人能平安回来，日子也不至于这么紧巴……”
虽然是只能说是错觉，只是细粮吃多了，没粗粮管的时间久罢了——但人们都产生了这种错觉。
小远猛地抬起头，那双过早承载了痛苦和仇恨的眼睛，锐利地盯向李芸。
李芸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和一丝同病相怜的哀伤。她没有再多说，只是领完食物后，悄悄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塞进了小远破旧外套的口袋里。纸条上只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废弃仓库的代号。
接下来几天，她用类似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接触了另外两户同样对亲人“意外”身亡心存疑虑、且在基地中有些边缘化的家庭。
过程如履薄冰，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她必须反复观察，确认对方眼神中真实的悲痛和怀疑，而非伪装出来的试探。
与此同时，指挥塔顶层。
法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基地。他的脸色平静，但湖蓝色的眼眸深处，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副官刚刚汇报完近期基地内部的舆情监测简况——一些关于任务伤亡率的非正式讨论，几个遇难者家属近期的异常接触，虽然零散，却像水面下潜流的暗礁，让他心生警惕。
“看来，上次的抚恤和表演，效果正在消退。”
法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英如同幽灵般从阴影中显现，他刚刚结束了对基地外围的一次例行巡查，身上还带着荒野的肃杀气息。
“几只苍蝇嗡嗡叫而已，瓷那家伙有个制度叫什么来着……？啊……连坐制度。没让他们和那些基地蛀虫一起就不错了。”
他语气淡漠，琥珀色的瞳孔扫过下方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需要清理吗？我可以让他们彻底安静。”
“粗暴的清理只会印证怀疑，”
法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英，
“我们需要的是引导，是转移注意力……还有，谁教你去随便说这种东西？”
他走到全息沙盘前，指尖点亮了西北方向一片标记为“中度风险”的矿区，
“这里，勘探队报告发现了高纯度能源晶矿的迹象，但盘踞的变异体群规模不小。”
英立刻明白了法的意图——制造新的、更大的“希望”和“危机”，用未来的收益和眼前的威胁，覆盖掉过去的阴影。这是法惯用的手段。
“我去。”
英言简意赅，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他渴望战斗，渴望用杀戮来宣泄体内日益膨胀的力量和……对法那种若即若离掌控的烦躁。
法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阻止，反而点了点头：
“可以。但记住，这次的任务是‘勘探’和‘清障’，不是‘清理’。要留下足够的‘战斗痕迹’，让这次行动看起来……足够艰难和真实。带回的矿石样本，要足够有说服力。”
他是在提醒英，收敛那些过于“高效”和残忍的手段，需要一场符合常理的、艰苦的胜利来重新凝聚人心。
“明白。”
英应道，但嘴角那抹细微的弧度，却透露出他并未完全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才是唯一的标准。
英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法一人。他走到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并不完全信任英能完美执行这种需要“精细演技”的任务。那个青年体内的毁灭本能越来越难以压制。他必须准备后手。
他接通了内部通讯，低声下达了几个命令，调动了一支完全由他核心心腹组成的、擅长伪装和痕迹处理的小队，暗中尾随英的行动，任务是确保现场看起来“真实可信”，并在必要时……处理掉任何可能暴露“表演”痕迹的意外。
深夜，废弃的第七仓库区。
李芸心脏狂跳，借着残破穹顶缝隙透下的惨淡月光，看到了如约前来的三个身影——眼神倔强仇恨的小远，一脸警惕、曾是赵烈手下悍将遗孀的王嫂，还有一位沉默寡言、儿子死在更早一次“意外”中的老技工周伯。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彼此眼中都是戒备和恐惧。
李芸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拿出了那支藏有芯片的钢笔，接上自己带来的、功率被调到最低的便携式读取器。当那段残缺的通讯记录在微小的光屏上显现，伴随着嘶哑的电流杂音播放出来时，压抑的抽气声和牙齿咬紧的“咯咯”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小远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陷进掌心，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王嫂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眼泪无声滑落。周伯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决绝。
“是他……真的是他……”
小远的声音嘶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恨意。
“光有这个还不够。”
李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证，需要知道更多细节！王磊……隔离区的王磊，他可能知道更多，我们必须想办法再接触他！”
这个提议让其他三人脸色更加苍白。潜入隔离区？那几乎是送死！
“我……我认识一个在隔离区做清洁工的老太太……”
王嫂颤抖着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她或许能帮我们递个话……但风险太大了！”
就在他们低声商议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仓库高处一根锈蚀的钢梁阴影后，一个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的身影，正用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记录着下方的一切。那是法派出的、负责监控基地异常动向的“暗影”小队成员之一。
几天后，英带队前往西北矿区的“勘探”行动“圆满成功”。
消息传回基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勘探队带回了数量可观的、品质极高的能源矿石样本，并“英勇”地击退了盘踞矿区的“大规模”变异体群。
基地的广播里充满了对英队长和勘探队员的赞誉，法更是亲自出席庆功仪式，将这次胜利描绘成基地未来发展的新希望，并宣布将新增的能源优先用于改善民生配给。
暂时的喜悦和希望，果然如同法所预期的那样，冲淡了弥漫在基地空气中的疑虑和悲伤。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光明，对指挥官的拥戴之情再次高涨。
庆功宴后的深夜，指挥塔书房。
英站在法面前，作战服上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尚未完全清理，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混合着他自身强大的能量波动，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场。他完成了任务，甚至超额带回了矿石，但眼神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有种意犹未尽的躁动。
“任务完成。”
英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灼灼地盯着法，像是在等待评判，又像是在索要某种奖励。
法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体内那股尚未平息的杀戮欲望。他心中暗自警惕，表面却不动声色：
“做得很好。这次行动，为基地立下了大功。”
他走上前，如同往常一样，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英的肩膀以示赞许。然而，这一次，英却没有像过去那样顺从地接受。就在法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英猛地抬手，精准地抓住了法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法微微蹙眉。
“只是……很好？”
英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像盯紧猎物的猛兽，
“我为你扫清了障碍，带回了希望……你就只有这句话？”
法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试图挣脱，却发现英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力量的差距，在这一刻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不是英的对手，至少在纯粹的肉体力量上不是。
“放开，英。”
法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一闪而逝。他意识到，英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这头凶兽，开始主动索要报酬了，而且方式……越来越具有威胁性。
英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用另一只手揽住了法的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几乎鼻尖相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法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加速的心跳。
“我想要的奖励……不是这个。”
英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危险的蛊惑和赤裸裸的欲望，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法的唇，最终定格在他湖蓝色的眼眸深处，
“告诉我，法……什么时候，你才不再把我仅仅当作一把……好用的刀？”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空气凝固了。权力与欲望，忠诚与背叛，驯养与反噬，所有复杂的丝线，在这一刻紧绷到了极致。
而书房门外，奉命前来汇报西北矿区后续资源调配方案的副官，恰好听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动静，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脸上血色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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