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水榭的琉璃瓦在残阳里泛着暗红的光。
楚晚宁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重重莲池,每一步都踏碎满池霞光。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弟子常走的路径,素白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衣袍下新结的伤痕在动作间隐隐作痛,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指尖轻抬,一道淡金色的结界无声展开,将整个水榭笼罩其中。
他需要这片天地彻底安静,好让他独自舔舐伤口。
而墨燃几乎每日都会来红莲水榭走一遭,这已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今日也不例外,只是还未踏进院门,便撞上了那道熟悉的结界。
若是旁人,定会被这结界拒之门外,可他们灵根同源——墨燃指尖流转着同样的灵力,结界如水纹般漾开一道缝隙,容他悄无声息地潜入。
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楚晚宁半倚在软榻上,外袍褪至腰际,裸露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还在渗着血珠。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刚刚结痂的伤痕如同破碎瓷器上精心描摹的纹路。
“师尊?!”
墨燃的心猛地一沉,快步上前。
当他看清那些伤痕的惨状时,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终于找出王夫人精心调配的疗伤丹药。
楚晚宁疲惫地抬眼,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他咬着牙,声音冰冷如刀:“墨微雨,我说没说过,红莲水榭,莫要私闯!”
墨燃却置若罔闻。他捏着丹药,不容拒绝地掰开楚晚宁的下颌,将药丸塞了进去。
动作间,他不自觉地将人压在了榻上,眉头紧锁,神色愠怒——这一幕,竟与记忆中某个噩梦般的时刻隐隐重叠。
“失踪这么久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墨燃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是要作践死自己吗?!”
浓重的苦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楚晚宁胃里一阵翻涌,猛地将丹药全数吐出。
他狠狠拍开墨燃钳制他下颌的手,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滚出去!”
墨燃双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不仅没有退开,反而用一只手牢牢锢住楚晚宁的双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他又取出一枚丹药,这次直接用指腹抵着,深深压入楚晚宁的舌根。
被迫吞咽的滋味让楚晚宁剧烈地挣扎起来,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在夕阳下泛着晶莹的光。
他眼尾泛起薄红,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水光潋滟,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墨燃垂眸紧紧盯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楚晚宁从未想过墨燃会如此强硬。他被丹药噎得呼吸困难,面色因窒息和愤怒涨得通红。
剧烈的挣扎让身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尽数迸裂,鲜血重新渗出,在素白的肌肤上绽开朵朵红梅。这惨烈的景象,竟莫名生出一种被凌虐的美感。
看着他伤口撕裂,墨燃终于意识到自己做得过火了。
他抿紧唇,手起掌落,利落地将人劈晕。甩了甩生疼的手掌,他转身去取另一种药膏。
昏迷中的楚晚宁诚实了许多。身体因疼痛而不停颤抖,眉头紧紧蹙起,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墨燃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垂首间,柔软的唇无意擦过那泛红的耳尖,安抚的话语随之落下:“晚宁乖,再忍忍……马上就好。”
楚晚宁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隐约听见那声安抚。
他本想就这样沉入黑暗,可身上的疼痛却如影随形,时刻撕扯着他的神经。
疼得厉害时,无意识的闷哼便会从唇边逸出。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墨燃仔细为他上好药,又取了湿帕子,一点点擦拭掉身上残留的血迹。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墨燃除了靴子,坐上床榻,轻轻将人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运转疗愈功法,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楚晚宁体内。
这个动作充满了怜爱。墨燃向来见不得他这般模样,生怕一个疏忽,这个易碎的人儿又会从他眼前消失。
“都是死了两次的人了,”墨燃低声叹息,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怎么还是这样不让人省心……”
怀中的楚晚宁在昏睡中依然不安稳。虽然能感受到温暖的灵力在体内流转,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他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床单,即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对方——他终究不愿麻烦任何人。
模糊中似乎听见墨燃在低语什么,却听不真切。
意识在疼痛中涣散,却又没有完全消失,他就这样悬浮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在痛苦与安心的矛盾中沉浮。
墨燃低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指尖轻轻拂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暮色如纱般笼罩着相拥的二人。红莲水榭里只剩下莲叶摩挲的沙沙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
这一刻,所有的争执、反抗都暂时平息,只剩下最原始的牵挂与疼惜。
墨燃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去所有风雨。
夜色渐深,星河在天幕上缓缓流淌。
墨燃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他不知道楚晚宁这次又经历了什么,为何总是独自承受这一切。
但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守在这里,等这个人醒来。
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楚晚宁在昏沉中微微动了动,似乎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墨燃的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极轻极淡,却温柔得如同破开坚冰的第一缕春风。
长夜漫漫,但至少此刻,他们都在彼此身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