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如打翻的胭脂缸，将整座死生之巅染得瑰丽缠绵。

墨燃看着那道素白身影倚在廊下，余晖为他镀上一层温柔金边，连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师尊。”他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雀跃。

楚晚宁闻声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在触及墨燃身影时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看见少年眼中闪烁的期待，那光亮太过灼热，烫得他下意识想要回避。

墨燃见他沉默，心下忐忑，却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伸手轻轻拉住那片雪白的衣袖。

年近二十的少年做这般举动着实有些违和，可他脸上的笑容纯粹得让人不忍拒绝。

“今日在山下寻到一家江南菜馆。”墨燃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味道很是地道……师尊可否赏脸同去？”

衣袖被轻轻摇晃着，楚晚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本该拒绝的——这般逾矩的亲近，这般不合礼数的邀约。

可当他抬眼，看见墨燃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时，那些冰冷的拒绝竟在唇齿间融化。

“今日辛苦了。”他终是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垂落在地面上，刻意回避着对方的注视，“吃完便早些回去休息，莫要玩闹到太晚。”

墨燃眼中的光亮骤然绽放，如夜空中炸开的烟火。

他欣喜地握住楚晚宁的手腕，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弄疼了掌中这截清瘦的腕骨。

“师尊随我来！”

少年拉着他在山道上奔跑，衣袂翻飞间带起落花阵阵。

墨燃跑在前头，发丝在风中飘扬，笑声清朗如玉石相击。

楚晚宁任由他牵着，目光全然落在那个高大的背影上——只有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他才敢这般放肆地凝视。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在青石阶上交错闪烁。

墨燃握着他的手收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楚晚宁看不见的角度，少年眼中翻涌着近乎狠戾的占有欲，那光芒亮得骇人，却又在回头时化作清澈笑意。

“师尊快看，晚霞真美。”

楚晚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天际铺陈着绮丽的色彩，从绯红到绛紫，层层渲染如仙界织就的锦缎。

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回到墨燃身上。

这般并肩而行的时光，于他而言，珍贵得如同偷来的蜜糖。

二人携手下了山，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整条长街被各式灯笼点缀得如梦似幻。

墨燃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某个庙会，难怪这般热闹。

他下意识地将楚晚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稍一松手，掌心的这份温暖就会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这边。”墨燃引着他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家临水而建的菜馆。

飞檐翘角，白墙黛瓦，确是一派江南风情。店堂内陈设雅致，竹帘半卷，隐约可见窗外流淌的河水，几盏莲花灯顺水漂过，留下粼粼波光。

落座后，楚晚宁始终安静。只有当墨燃低头看菜单时，他才敢抬起眼，细细描摹徒弟的轮廓。

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凤眸里，此刻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情愫，如初春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涸的心田。

墨燃又何尝不知那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为了维护师尊那薄瓷般易碎的自尊，他只好佯装不知，垂眸点菜时，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甜蜜的笑意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这一顿饭吃得安静却不觉尴尬。窗外人声鼎沸，室内烛火摇曳，二人对坐而食，偶尔碗筷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墨燃细心地为楚晚宁布菜，专挑那些清淡爽口的江南小菜，每一筷子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膳后，外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群摩肩接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墨燃自然而然地牵起楚晚宁的手，悠然漫步在长街上。

“一时半会儿怕是挤不出去，”他回头笑道，“不如逛逛？”

楚晚宁微微颔首，任由他牵着往前走。街市两旁摆满各色摊位，卖胭脂水粉的、卖精巧玩物的、卖小吃点心的，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他看着墨燃好奇地打量每一个摊位，那双总是深沉如夜的眼眸此刻亮晶晶的，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这般纯粹的喜悦，让楚晚宁冰冷的心也渐渐柔软。

他沉默地跟在墨燃身后，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这喧嚣尘世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看上什么便说。”他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清冷如旧，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来买。”

墨燃惊讶地侧头看他，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比满街灯火还要明亮。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集市，眼中却掠过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站在热闹之外，看着那些他永远够不着的珍玩美味。那些年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连讨到一个冷馒头都要感恩戴德。

如今他已是死生之巅的少主，怀揣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银钱，可有些东西，走远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同他那灌满罪孽的人生，早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踏上了万劫不复的歧路。

这片刻的失神很快被一个卖糖人儿的小贩打断。

那老手艺人的手巧得很，眨眼间就能捏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墨燃看得入迷，蹲在摊位前久久不愿离去。

“客官想要个什么样式？”老匠人笑呵呵地问。

墨燃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楚晚宁，压低声音道：“捏个人像可好？就照着……他的模样。”

老匠人会意点头，十指翻飞间，一个惟妙惟肖的糖人渐渐成型。

那眉目清冷，凤眸微挑，不是楚晚宁又是谁？

楚晚宁本站在一旁，目光淡淡扫过糖人，耳尖却不自觉地泛起薄红。

“不过是哄小孩玩的把戏，”他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冷淡，“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瞥了几眼那个与自己酷似的糖人。

墨燃付了铜板，如获至宝般捧着那个糖人，笑嘻嘻地凑到楚晚宁身边。

这糖人捏得实在传神，连师尊那拒人千里的神态都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他一时竟舍不得下口。

二人继续前行，墨燃垂眸盯着手中的糖人，指尖捏着竹签轻轻转动。

烛光下，晶莹的糖浆折射出温暖的光芒，映得那小人儿愈发栩栩如生。

突然，他心念一动，生出了几分顽劣心思。当着楚晚宁的面，他轻轻舔了舔糖人的脸颊，而后抬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好甜！”他故意大声赞叹，目光却牢牢锁在楚晚宁脸上。

楚晚宁浑身一僵，那抹薄红迅速从耳尖蔓延至脖颈。

他猛地别过脸去，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起，却终究没有出声斥责。

墨燃得逞般地笑了，将那糖人小心翼翼地收好。

长街灯火如昼，人流如织，他却觉得这世间万千繁华，都不及此刻掌心这份真实的温暖。

他牵着楚晚宁的手，在熙攘人群中缓慢前行。夜色渐深，天边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将二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而缠绵。

这一刻，墨燃忽然希望这条长街永远没有尽头。

而楚晚宁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目光依旧大胆地落在那个高大的背影上。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敢放任那些不该有的情愫疯长，如藤蔓般缠绕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饮鸩止渴，可当墨燃回头对他微笑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沉沦下去。

如同飞蛾扑火，明知结局是毁灭，却依然贪恋那片刻的光明与温暖。

夜深了，长街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天边那轮明月，依旧清冷地照耀着这尘世间的爱恨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