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总被黏腻的水汽包裹,青石板路缝隙里冒出的青苔沾着露水,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沈知意撑着把竹骨油纸伞,伞面绘着几笔淡墨寒梅,在连绵细雨中穿过狭长的巷弄,停在一扇朱漆斑驳的院门前。
铜环叩门三声,门内很快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木门“嘎吱”转动的声响。林疏月披着件月白印花的薄衫,发梢还沾着未干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后院的井边回来。她看见沈知意,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声音像浸在雨里的青梅,清甜透亮:“知意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帮先生整理古籍吗?”
“先生说雨大,让我明日再去。”沈知意收起伞,抖落伞沿的水珠,目光落在林疏月微红的耳尖上,“怎么不披件厚些的衣裳?仔细着凉。”
院中的青石板上摆着几盆茉莉,雨珠顺着翠绿的叶片滚落,在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林疏月侧身让她进屋,转身从竹篮里拎出个白瓷罐:“我刚腌了青梅,想着你今日或许会来,特意留了最酸的几颗。”
沈知意在八仙桌旁坐下,看着林疏月踮脚从橱柜里拿碟子,浅蓝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三年前她搬来这条巷弄时,林疏月还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却依旧带着未脱的稚气,唯独看向她时,眼神里总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知意姐,你尝尝。”林疏月把盛着青梅的白瓷碟推到她面前,碟子里的青梅裹着薄薄一层细盐,表皮泛着新鲜的青绿色。她自己先捏起一颗,皱着眉咬了一小口,酸得鼻尖发红,却还是硬着头皮咽下去,“今年的青梅比去年酸些,等晒成梅干应该就好了。”
沈知意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拿起一颗青梅,指尖触到微凉的果肉,酸甜的气息瞬间漫入鼻腔。这味道让她想起初遇林疏月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的梅雨季,她抱着一摞古籍在巷口滑倒,是刚放学的林疏月冲过来扶她,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青梅,酸得她眼泪都快出来,却固执地说:“姐姐,吃颗青梅就不疼了。”
从那以后,林疏月的院子里就多了棵青梅树,是她缠着父亲从乡下移栽来的。每年青梅成熟时,她总会腌上几罐,一罐留给自己,一罐送给沈知意。沈知意总说酸,却从未拒绝过。
“对了知意姐,”林疏月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下个月城隍庙有庙会,听说有皮影戏看,是《梁祝》,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沈知意握着青梅的手顿了顿。《梁祝》的故事她读过无数遍,却从未看过皮影戏。她抬眼看向林疏月,女孩的眼底映着窗外的雨帘,像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水,让她无法拒绝:“好啊,到时候我来接你。”
林疏月闻言笑得更开心了,起身跑去里屋,没过一会儿抱着个布包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沈知意面前:“这个给你。”
布包是用素色棉线绣的,上面绣着两枝交缠的青梅枝,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沈知意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方青色的丝帕,边角绣着个小小的“月”字。
“我学着绣的,”林疏月的脸颊有些发红,声音也低了下去,“知道你常用丝帕,就想着给你绣一方。要是不好看……”
“很好看。”沈知意打断她的话,指尖轻轻抚过丝帕上的绣纹,触感细腻柔软,“我很喜欢,谢谢你,疏月。”
林疏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得到奖励的孩子。她看着沈知意把丝帕小心翼翼地收好,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知道沈知意是城里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可她就是忍不住想靠近,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沈知意看了看天色,起身准备告辞:“雨快停了,我该回去了。”
林疏月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撑着油纸伞走进巷弄,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院门。她靠在门后,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那里还在砰砰直跳。她知道自己对沈知意的心思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姐妹情谊,可她不敢说,怕说了之后,连现在这样的相处都变得奢侈。
沈知意走在巷弄里,手里攥着那方丝帕,冰凉的丝滑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泛起一阵细微的暖意。她抬头看向天边,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林疏月发红的脸颊,想起她眼底的期待,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回到家时,书桌上还摊着未整理完的古籍。沈知意把丝帕仔细地放在书桌的抽屉里,然后坐下翻开古籍。可不知怎么的,眼前总浮现出林疏月的身影,还有她咬青梅时皱着眉的模样。她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笔,却在纸上写下了“疏月”两个字,字迹娟秀,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日子在平淡的时光里缓缓流淌,梅雨季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青梅树的叶子变得更加浓密,枝头的青梅也渐渐泛黄。林疏月每天都会去院子里看看,盼着青梅快点成熟,也盼着庙会的日子快点到来。
庙会那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沈知意早早地来到林疏月家,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是特意绕路去街口买的。林疏月穿着件粉色的襦裙,头发梳成了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支青梅形状的银簪,看到沈知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知意姐,你来了。”她快步走过去,自然地挽住沈知意的胳膊,“糖葫芦是给我的吗?”
“嗯,特意给你买的。”沈知意把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看着她开心地咬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睛。
城隍庙前人山人海,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林疏月拉着沈知意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像只快乐的小鸟。她们逛了卖首饰的小摊,看了吹糖人的手艺,最后来到皮影戏的戏台前。
戏台是用木头搭的,周围围满了人。沈知意和林疏月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没过一会儿,皮影戏就开始了。灯影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身影缓缓出现,悠扬的唱腔伴随着锣鼓声,将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林疏月看得很入迷,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吃。当看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片段时,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下意识地往沈知意身边靠了靠。沈知意感受到她的不安,悄悄握住她的手。林疏月的手很软,微微有些发凉,被她握住后,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去。
沈知意的心跳有些加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疏月掌心的温度,还有她微微用力的指尖。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阳光透过戏台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动人。
皮影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林疏月还沉浸在故事里,情绪有些低落:“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沈知意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石板路上,轻声说:“有时候,爱不一定非要相守,只要彼此放在心里,也是一种圆满。”
林疏月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可是放在心里,不会难过吗?”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林疏月的感情,究竟是姐妹情谊,还是早已悄然变质的爱恋。
走到巷口时,林疏月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颗用锦缎包着的青梅糖,递给沈知意:“这个给你,是我用今年的青梅做的,不酸,很甜。”
沈知意接过青梅糖,糖纸是用彩色的油纸做的,上面画着两只嬉戏的蝴蝶。她剥开糖纸,将青梅糖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梅香。这味道不像以往的青梅那样酸涩,而是甜得恰到好处,像林疏月带给她的感觉,温暖而治愈。
“很好吃。”沈知意看着林疏月,认真地说。
林疏月笑了,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我以后多做些,都给你吃。”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巷弄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知意牵着林疏月的手,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的青梅糖还在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这份藏在心底的情愫会走向何方,但此刻,有林疏月在身边,有青梅糖的甜意,就足够了。
回到家后,沈知意把林疏月送的青梅糖小心地收起来,和那方丝帕放在一起。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她知道,自己的心里,也有一颗青梅糖,是林疏月亲手放进去的,甜得让她舍不得化开。
而另一边,林疏月回到院子里,看着院中的青梅树,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着下次庙会还要和沈知意一起去,想着要给她绣更多好看的丝帕,想着要做更多的青梅糖。她不知道这份喜欢是否会有结果,但她愿意等,等一个属于她们的,甜美的结局。
夜色渐浓,江南的巷弄被笼罩在温柔的月光下。两个女孩的心事,像青梅树的枝叶一样,在寂静的夜里悄悄生长,等待着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绽放出最甜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