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死神的叹息，卷着肉眼可见的灰色辐射尘，掠过文明覆灭后百年的残骸。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厚重的帷幕，给大地投下一种病态的、了无生机的光晕。断裂的高速公路桥像巨兽的枯骨横亘远方，混凝土废墟间，顽强的、形态诡异的变异植物扭曲地生长着，它们是这个世界新的主人。

林越蜷缩在一家大型超市的废墟里，背靠着一个布满锈迹的货架。防毒面具的滤芯快要到期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但他不敢摘下。他小心地用一把缺口匕首，刮着从一个锈蚀罐头上撬下来的最后一点粘稠肉酱。手指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暴露在微辐射中，显得有些浮肿和苍白。

他的背包干瘪地瘫在脚边，里面只剩下小半瓶浑浊的水和三颗珍贵的净水片。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持续的、令人晕眩的绞痛。孤独和绝望，比外界的严寒更能侵蚀人的骨髓。在这里，每一天醒来，都是与死神的一场赌博。

“……检测到符合‘火种’资格的生命体……正在绑定【文明火种系统】……”

一个冰冷的、绝对不属于这死寂世界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林越猛地一颤，匕首差点脱手。幻觉？辐射病晚期终于找上门了？还是饿得出现了濒死体验？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幻听。

“……绑定成功。正在搜索可连接文明节点……搜索完毕。连接至：【盛唐工部·将作监】。”

不是幻觉！

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令人心悸。紧接着，他眼前的空气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一个半透明的、类似古卷轴般的界面缓缓展开。界面的左侧，赫然是他所在的这片废墟内部的实时景象，连他刚才刮罐头的动作都清晰可见！而界面的右侧，则呈现出一个与他所处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古色古香的宽敞厅堂，雕梁画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木质模型和摊开的绢布图纸。几个穿着唐代官服、头戴幞头的人正在其中忙碌，或低头测量，或低声交谈。

时空错乱的感觉让林越头晕目眩，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嘶吼从超市入口处传来。林越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是辐射鬣狗！这种因辐射而体型硕大、性情凶残的怪物，是附近区域的清道夫，也是最危险的猎食者之一。

他猛地抓起靠在货架边的那根锈迹斑斑的钢筋，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货架被撞倒的哗啦声。下一刻，一个庞大而丑陋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那是一只足有牛犊大小的鬣狗，皮肤大面积溃烂，露出暗红色的肌肉，涎水从獠牙交错的巨口中滴落，散发着恶臭，一双猩红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林越这个唯一的活物。

求生本能压过了对眼前异象的震惊。林越紧握钢筋，身体微微下蹲，死死盯住怪物。他知道，这根破钢筋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效果微乎其微。

辐射鬣狗发出一声低吼，后腿蹬地，带着一股恶风扑了过来！林越向侧后方急退，同时将钢筋狠狠刺出。锵！钢筋尖端在鬣狗坚韧的皮毛上只划出了一道白痕，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它利爪一挥，轻易地将林越逼退，撞翻了一排空货架。

危险！极度危险！

就在林越狼狈躲闪，几乎要被逼入角落的绝境时刻，那悬浮的卷轴界面中，那位看起来是领头的老匠人（袍服颜色更深，气质沉稳）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左侧影像中的异常。他看到那狰狞的怪物和险象环生的林越，脸上瞬间布满极度的震惊，花白的胡须都微微颤抖。但他并未惊慌失措，长期处理工程难题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越周围的环境。

“小友莫慌！”一个带着奇特古韵，却清晰可辨的声音直接传入林越脑海。老匠人语速极快，指向林越影像旁边散落的几根废弃金属管和一小截裸露的电线：“观此獠皮糙肉厚，然行动略显迟滞，转向不便！你身旁那中空铜管，可是‘铁筒’？速寻尖锐硬物，若有……若有‘碱脂’（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破损的汽车电池上）与‘酸液’（又指向一滩不明腐蚀液体），依我之言，可制一简陋火具，或可惊退此獠！”

老匠人一边说，一边竟直接拿起炭笔，在旁边的绢布上飞速勾勒起来。寥寥数笔，一个简易的喷射装置结构图已跃然纸上，原理清晰，竟与林越所知的气压喷火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材料替换成了现场能找到的垃圾！

来不及思考这跨越千年的指导是否靠谱，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林越一个翻滚，避开鬣狗的又一次扑击，同时手脚并用地扑向老匠人指示的那些“材料”。他抓起一根长度合适的生锈铁管，砸开破损汽车电池，不顾腐蚀性液体灼烧皮肤的刺痛，用匕首撬出里面的膏状物，又扯下一块肮脏的篷布条。

“快！以布为芯，裹挟碱脂，塞入管中大半，预留引线！酸液滴注须谨慎，莫沾己身！”老匠人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指挥。

林越的手在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他按照图纸和指导，将蘸满了电池内化学物质的布条塞进铁管，留出一小截在外面。这时，鬣狗已经调整方向，再次咆哮着冲来，血盆大口近在咫尺！

“点火！对准其面门！”老匠人疾呼。

林越用一直揣在怀里的简易打火石（废土生存的必备品）猛地擦向引燃布条！

噗——！

一股刺鼻的、夹杂着黑烟和诡异绿色火苗的烈焰从铁管前端喷涌而出，虽然射程只有短短一两米，却正好糊了飞扑而来的辐射鬣狗一脸！

“嗷——呜！”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嚎，面部毛发被点燃，眼睛显然也受到了灼伤和化学刺激。它猛地扭头发狂般乱撞，将几个货架撞得东倒西歪，最后哀嚎着冲出了超市，消失在废墟中。

危机解除。

林越脱力般地瘫坐在地，铁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防毒面具下的脸庞满是汗水，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四肢因为肾上腺素过度分泌而微微颤抖。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简直比他在废土上挣扎的一个月还要漫长。

卷轴界面中，那位老匠人也明显松了口气，他身旁的几个年轻官员更是满脸的后怕与惊奇，低声议论着。

良久，林越才勉强平复呼吸，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连接着另一个时空的界面。他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艰难地拱了拱手，声音因脱力和激动而有些沙哑：“晚……晚辈林越，多谢……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匠人抚了抚胡须，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好奇、同情和学者般探究欲的神情：“老夫乃将作监丞，曹禺。小友不必多礼。适才观小友所处之地，天地倾覆，万物凋零，竟酷烈至此等境地，实乃……闻所未闻！方才那凶兽，形态亦是骇人听闻。小友，你我既能隔此……呃，‘仙镜’通话，便是天意使然。我观你形单影只，处境维艰，我将作监虽无移山倒海之仙术，但于机巧营造、格物致知上略有心得。或可助你一二，共渡难关。”

帮助？林越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界面中那些精密的古代器械模型，又看看自己手中这个由唐代工程师“远程指导”、用废土垃圾造出的、救了他一命的破烂喷火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内心。

也许……他真的不用再一个人默默地等待死亡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再次拱手，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曹监丞高义，晚辈感激不尽！晚辈此地……确为绝境，百业俱废，危机四伏。今日得蒙相助，已是再生之恩。晚辈虽身无长物，但此地废弃之物甚多，或有些许……奇特的材质、样本，或许能入监丞法眼，供各位大家研究？”

说着，他挣扎着站起身，从旁边捡起一块被烧融后又凝固的、形状扭曲并且散发着微弱辐射荧光的金属碎片，小心翼翼地递到界面之前。

曹监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他几乎将整个脸都凑到了界面上（尽管他那边可能只是看着影像），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此物……非金非铁，色泽诡异，似蕴藏……某种灼蚀之气？妙哉！妙哉！此等历经劫火锤炼之材，质地迥异于寻常凡铁，正可用来验证老夫一个新的淬火理念！小友，此物可否容老夫细细观摩？”

**【文明火种系统】提示：您与【盛唐工部】的信任度提升。您提供了“辐射合金样本”，获得“基础木质结构技术包（改良承重与榫卯）”、“简易水过滤装置图纸”。”

随着提示音，大量关于木材处理、结构力学、以及利用沙石、木炭、布料制作过滤器的详细信息，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林越的脑海。三维的构建图、分解步骤、注意事项，清晰得仿佛他早已学习过千百遍。

林越呆立原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知识。他看向四周的断壁残垣，那些破碎的木板、扭曲的钢筋、废弃的塑料瓶……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来自千年前的技术知识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希望，如同一点微弱的火种，但确确实实地，在他心中点燃了。

他望向界面中仍在对着辐射金属碎片啧啧称奇的曹监丞，一字一句地说道：“曹监丞，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从今天起，我林越，或许真的能……活下去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