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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太液池下的苍白之手
眉庄落水的消息，是在一个月色被浓云遮蔽的深夜传来的。那消息本身就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沉寂的后宫激起带着血腥味的涟漪。碎玉轩内，甄嬛正对着一局残棋，指尖捏着的白玉棋子冰凉刺骨，当她听到“沈贵人”、“太液池”、“落水”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时，那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敲碎了满室虚假的宁静。
“备轿！”甄嬛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并非全然为了眉庄的安危，更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水，又是水！荷花池、枯井、太液池……这宫里的水，仿佛都成了那无形规则吞噬生命的巨口。
赶到眉庄居住的咸福宫时，殿内已聚了不少人。皇帝面色沉凝地坐在上首，皇后立在稍侧后方，捻着佛珠，眉宇间是恰到好处的忧虑。敬嫔在一旁低声吩咐着宫人，眼神却不时瞥向殿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湿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太液池底淤泥的腥甜气息。
“皇上，皇后娘娘，”甄嬛匆匆行礼，目光急切地投向内室方向，“眉姐姐她……”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太医正在诊治，说是呛了水，受了寒惊，性命无虞。”他顿了顿，看向甄嬛，“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试探。甄嬛心中一凛，知道皇帝并非完全信了“意外”之说。她垂眸，声音尽量平稳：“臣妾惶恐，只盼眉姐姐平安。太液池畔夜间路滑，许是……”她的话未说完，便被殿外一声通传打断。
“华妃娘娘到——”
伴随着一阵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椒香和环佩叮当的脆响，华妃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绛紫色宫装，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与关切，但那双凤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带着重生者了然与恶意的冷静。
“臣妾听闻沈贵人落水，心中焦急，特来探望。”华妃向皇帝皇后行了礼，目光扫过内室方向，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责备，“这沈贵人身边的奴才也太不当心了！怎能任由主子夜间去那太液池边？若是伺候得周到，何至于此？”
她话音一转，矛头直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采月和小施：“皇上，皇后娘娘，依臣妾看，这等玩忽职守、致使主子涉险的奴才，断不能轻饶！不如送去慎刑司，好好拷问一番，也警醒六宫！”
慎刑司！那是进去了就难囫囵出来的地方！采月和小施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
敬嫔忍不住开口求情：“华妃娘娘息怒。他二人虽有失职，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进慎刑司。想必他们此刻也是悔恨万分，不如让他们将功折罪，好生照顾沈贵人……”
“敬嫔妹妹，”华妃冷冷打断，目光如刀般剐过去，“你协理六宫，却连自己宫里的下人都调教不好，致使沈贵人遭此大难，本宫还未问你个失察之罪呢！”
敬嫔脸色一白，嗫嚅着不敢再言。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甄嬛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华妃这是要杀人灭口，顺便打压敬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对那无形规则的恐惧，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
“华妃娘娘所言极是，下人疏忽，确该严惩。”她先肯定了华妃，随即话锋一转，“只是，此事发生在翊坤宫附近。若将事情闹大，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是翊坤宫附近守卫松懈，乃至宵小横行，影响了娘娘清誉，此其一。”
她顿了顿，感受到华妃投来的、带着杀意的冰冷目光，以及皇帝骤然锐利的视线，继续道：“其二，夜里巡逻侍卫未能及时发现险情，亦是失职。此次是沈贵人福大命大，若下次再有哪位娘娘、皇子公主经过，难保不会再生意外，届时皇上岂能安心？”
她看向皇帝，语气恳切：“臣妾愚见，不若将沈贵人身边这两人暂且留下，命他们戴罪立功，悉心照料。至于翊坤宫附近的巡逻侍卫……玩忽职守，不堪再用，不如换一批更谨慎得力的，加强夜间巡查，以保宫闱安宁。如此，既全了华妃娘娘整顿宫规之心，也杜绝了后患，更保全了娘娘声誉。”
皇帝听着甄嬛条分缕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的话，句句戳在华妃和他在意的点上——声誉、安全、后宫稳定。他需要后宫平静，至少在年羹尧平定西北之前，不能有大的风波。甄嬛这个提议，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既能敲打华妃，又能维持表面和平的处理方式。
“嗯。”皇帝缓缓点头，“莞贵人思虑周全，便依你所言。沈贵人身边这两人，暂留察看。翊坤宫附近巡逻侍卫，全部更换。苏培盛，你去安排。”
华妃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盯着甄嬛，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这个甄嬛，比她前世记忆中更难缠！她竟然懂得利用规则来反击！
“皇上圣明。”华妃强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丝娇媚的笑容，转移了话题，“臣妾见皇上为沈贵人之事忧心，特意炖了阿胶桂圆羹，最是安神补气。皇上不如移驾翊坤宫，稍作品尝，也让沈贵人能安静休养。”
皇帝看了看内室方向，又看了看华妃殷切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爱妃有心了。”
敬嫔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冷笑。华妃这是有备而来，担心眉庄醒来指认，先一步用温情和吃食绊住皇帝，堵住他的耳朵。那碗羹汤，不过是她巩固圣心、混淆视听的工具。
皇帝随着华妃离去，殿内凝滞的空气似乎才重新流动。皇后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对剪秋低语：“瞧见了吗？华妃今日来请安时，那趾高气扬的模样。皇上……这是不打算深究了。”她语气平静，带着看透世事的漠然。皇帝要的是平衡，是前朝后宫的稳定，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一些“意外”，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后深知这一点，所以绝不会轻易趟这浑水。敬嫔亦然。
规则的阴影：太液池的诅咒
甄嬛守在眉庄床边，直到她悠悠转醒。眉庄一睁眼，看到甄嬛，瞳孔骤缩，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嘶哑而充满恐惧：
“嬛儿！有人……有人要杀我！”
甄嬛心中一沉，反握住她冰冷的手：“姐姐别怕，慢慢说，你可看清了是谁？”
眉庄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满是后怕与混乱：“我……我没看清脸！我只记得，我走到太液池边，想透透气，脚下突然一滑……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冰冷！滑腻！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我往水里拖！”她浑身发抖，“那不像人的手……太冷了，而且……好像没有骨头！”
没有骨头？甄嬛背脊窜上一股寒气。她想起《异闻录》上模糊的记载：「其十：水域之怨。宫苑水域，尤以曾溺毙多人之处为甚，易积聚怨气，滋生“水傀”。“水傀”无形无质，或依附水草，或幻化人形，喜将活物拖入水底，以其生气与恐惧为食。畏火、畏阳气、畏至阳之声。」
太液池……前朝今朝，在那里“意外”溺毙的宫妃、宫女还少吗？
“姐姐，”甄嬛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恐惧传染给她，“你仔细想想，落水前，可曾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眉庄努力回忆，眉头紧锁：“声音……好像有，很轻，像是……很多人在水下窃窃私语，又像是……水泡破裂的声音？气味……除了水腥气，好像……有一点点……类似……檀香？但又不太像，更……更陈旧，像是庙里年久失修的木头……”
檀香？陈旧木头？甄嬛心中警铃大作。这描述，与她之前察觉的一些细节隐隐吻合。华妃翊坤宫的熏香，皇后景仁宫的檀香……难道，这些“水傀”的行动，并非完全自发，而是可以被某些力量引导甚至驱使？
“姐姐，”甄嬛握住眉庄的手，眼神凝重，“此事你我知道便好，对外，只能说是你自己不慎失足落水。”
眉庄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上巨大的屈辱与愤怒：“为何？！难道就任由那害我之人逍遥法外？！”她重生归来，本以为能避开前世的陷阱，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再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甄嬛语气急促而冷静，“指证华妃？凭你模糊的感觉？凭那‘不存在’的手？皇上会信吗？皇后会为你做主吗？他们只会觉得你我疯了，或者是在构陷妃嫔！届时，不仅动不了华妃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她更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触犯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规则’，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眉庄看着甄嬛眼中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恐惧与洞察，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了前世最终凄凉的结局，想起了这后宫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外”。是啊，证据？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证据往往是最无用的东西。
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淹没了她。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无力：“我明白了……我会对皇上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踩滑了……”
甄嬛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同样被愤怒与寒意充斥。华妃！她不仅算计人心，竟还敢驱役这等邪祟之物！她定然也是重生者，知晓太液池的隐秘，才能如此精准地布下这杀局！而她料定了眉庄和她一样，深知没有证据指控的后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姐姐，忍耐。”甄嬛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笔账，我们记下了。活着，才有机会。规则……总有漏洞，邪祟……也必有克制之法。”
仇恨与报复的种子，如同浸染了毒液的藤蔓，在沈眉庄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她不再仅仅是那个端庄稳重的沈贵人，重生归来的灵魂与此次濒死的体验，让她彻底看清了这后宫血淋淋的本质。
而甄嬛，在离开咸福宫时，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沉寂的太液池方向。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在漆黑的水面上，反射出破碎的、冰冷的光。她仿佛看到，那深邃的水底，有无数苍白的、扭曲的手臂在缓缓舞动，无声地召唤着下一个祭品。
她的《异闻录》，又该添上沉重的一笔。这紫禁城的夜，还很长，水下的亡魂与地上的阴谋交织，共同谱写着这首永不终结的、恐怖与绝望的序曲。她知道，与华妃的战争，已经从不见硝烟的宫斗，升级到了涉及诡异规则与未知邪祟的、更加凶险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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