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沈砚被冷醒。
客房暖气坏了,窗缝钻进来的风像薄片刀,一下下刮在他耳廓的枪伤上。
他赤脚下地,想去厨房倒热水,门把刚旋开,就撞见走廊尽头的顾无声。
那人倚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雪光把他侧脸削得锋利。
沈砚第一反应是后退,却听见顾低声说:“睡不着?那来履约。”
——履约,指的是并购协议里那条见不得光的附加条款:
“乙方沈砚,需在收购期内随叫随到,配合甲方顾无声‘任何合理需求’。”
合理需求四个字,像橡皮筋,拉到什么程度由顾无声说了算。
合理需求的第一项,是陪顾无声去北郊仓库。
十年前,运河旧仓库火灾,烧死了顾母,也烧没了沈家所有不光彩的原始账册。
如今仓库早被铲平,只剩一片冻土。
顾无声把车停在土坡前,扔给沈砚一把铁锹。
“挖。”
沈砚没问挖什么,鞋底踩进硬土,铁锹沿冻土缝隙刺下去,发出裂冰般的脆响。
半小时后,铁锹碰到金属——一只烧焦的铜锁文件箱。
箱盖拉开,里面是一摞塑料封袋,密封条写着日期:2013.12.21——火灾当天。
最上面一袋,是沈晋山亲笔签名的土地转让草稿,受益人:顾氏。
沈砚盯着那行字,指背被冷风吹得青白。
顾无声蹲在他身侧,声音像雪粒滚过铁皮:“礼物喜欢吗?”
沈砚阖上箱盖,把铁锹插回土里:“你想用我爸的罪证,逼我亲手递刀子?”
顾无声笑,指尖拂去箱面冰碴:“不,我要你递刀,还要你微笑。”
回程路上,顾无声突然开口:“第二项需求——今晚跟我去个地方。”
车停在老城区一条窄巷口,外墙漆着暗红“拆”字。
巷内是北城仅剩的筒子楼,灯管昏黄,楼道贴满小广告。
六楼,左手门。
顾无声掏出钥匙,推门,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
沈砚站在门口,看清屋内陈设那一刻,心脏像被细线猛地勒住——
碎花沙发、老式彩电、墙上褪色的长颈鹿身高贴……
这里是他十岁以前的家。
后来沈家发迹,老宅变卖,他以为楼早被拆,没想到整栋房子被顾无声买下,原封不动。
顾无声把灯打开,昏黄灯泡闪两下,稳了。
“沈少爷,故地重游,不进来坐坐?”
沈砚喉咙发紧,一步踏进去,地板吱呀一声,像记忆被踩疼。
茶几上摆着一只铁盒,打开,是满满一盒烧焦的纸片——
他小时候的作文本、奖状、全家福,全被火舌舔过,边缘卷成黑灰。
顾无声拈起半张残片,上面依稀可见“我的爸爸”四个稚拙铅笔字。
“火场里捡的,替你收着。”
沈砚指背青筋浮起,半晌才吐出一句:“顾无声,你挖我坟?”
“不,是替你留坟。”
顾无声抬眼,瞳孔里映着残旧灯光,“怕你忘了,自己从哪开始脏。”
离开老宅前,顾无声从电视柜底层抽出一只旧款DV。
电池早坏,他换上备用锂电,屏幕亮起,雪花点后跳出一段录像——
十岁沈砚抱着雪白幼猫,正对镜头比心,背景是沈家别墅圣诞 tree。
而镜头后方,给沈砚举彩带的人,赫然是十五岁的顾无声。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却彼此不知姓名。
画面最后,少年顾无声入镜半张侧脸,声音被烟火盖过,只留口型——
“我等你长大。”
DV 啪一声自动断电,像命运合上闸刀。
沈砚盯着黑屏,耳廓枪伤突突直跳,血味涌进喉咙。
顾无声却平静开口:“第三项需求——”
“陪我看完所有录像,一夜到天亮。”
沈砚低笑,带着冰碴:“如果我不呢?”
顾无声捏住他后颈,指腹摩挲动脉,声音轻得像雪落:
“那我们就把录像带送去经侦,让你爸陪你一起看。”
凌晨四点,沈宅。
沈晋山接到匿名快递,拆开是一张照片——
冻土仓库、铜锁文件箱、他亲笔签名,一览无余。
照片背面,红笔潦草:
“游戏升级,沈董晚安。”
沈晋山五指收拢,照片皱成扭曲的脸。
窗外,雪又开始下,无声覆盖所有车辙与脚印。
而老城区筒子楼里,旧电视荧光闪烁,少年时期的沈砚在屏幕里笑得灿烂。
顾无声坐在沙发一侧,目光穿过十年烟火,落在身旁真人冰冷的侧脸。
“沈砚,”他轻声道,“继续看,别眨眼——”
“下一幕,就该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