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灯碎

北城的夜，被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裹挟着，沉入了深冬特有的静谧。冬至前夕，天幕仿佛无意间倾倒了一瓶银粉，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如星辰坠落。远处CBD高耸的霓虹灯透过浓密的雪雾散发出柔和而迷离的光晕，像是一幅水彩画，笔触晕染得恰到好处。街道上的车流在这冰寒的世界里变得迟缓、凝滞，宛若一条冻结的河流，在城市交错纵横的血管中静静流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与孤独感

沈砚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半。他身披深灰风衣，薄雪覆于其上，手中提着一个保温桶，桶内干冰悄然散发着寒气。无人知晓，在那冰冷的干冰之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支染血的钢笔，那是父亲沈晋山毕生心血的结晶，也是沈氏集团不可告人的秘密所在。今夜，遵循沈家祖辈的传统，他务必把这“罪证”投入穿城而过的北运河，让冰雪将其永远封存。

这是沈家每一代继承人三十岁之前的最后一场“仪式”。沈砚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一个月，再过几天便是他的三十岁生日。他蹲下身子，从保温桶中小心取出那支钢笔，又用雪捏成一盏巴掌大的空心灯。灯壁极薄，隐约透出里面暗红色的笔身，犹如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最后一步，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滴在灯口。雪遇热融化，随即又被低温冻结，凝出一层浅粉色的薄壳，像是为秘密加上了一把无形的锁。沈砚站起身，双臂探出护栏，正准备松手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喂，别挡路。”声音带着笑意，却冷冽得让人背脊发寒。

沈砚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弧度天生上扬的薄唇。男人左手提着一盏透明亚克力材质的小灯，形状像一个展示盒，里面冻着一张被撕碎的照片。

沈砚的目光轻轻掠过照片背面，一行用红笔书写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愿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那鲜红的字迹像是一道神秘的封印，又似一句意味深长的告白，带着几分决绝与隐秘，悄然点燃了他心中的疑惑。他盯着那行字，眉头微蹙，仿佛要透过这寥寥数语窥探出背后隐藏的故事。

钟声突然炸响，划破长空，“当——”的一声将两人惊醒。按照雪祭的旧俗，钟响之后，必须立刻放灯，否则秘密会反噬其主。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手腕一松，两盏灯坠入河面，“噗通”一声没入暗流，眨眼间消失不见。雪下得太大，谁也没看清它们是否在水中相撞。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低沉短促，指尖轻触沈砚的手腕。沈砚迅速甩开，没有回答。男人也不追问，只是略微抬起伞沿，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就算了。反正……很快就会再见面。”

次日清晨，董事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沈砚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昨晚那个黑衣男人——顾无声。他身着剪裁得体的墨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雪花形的银徽，像是把昨夜的大雪别在了胸前。见到沈砚，他伸出手，语气官方又疏离：“沈副总，久仰。”

沈砚没有回应，目光落在对方右手的指腹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割痕，和自己咬破的手指位置一模一样。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顾无声唇角微勾，声音不紧不慢：“雪夜路滑，不小心被礼物割伤。”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一把锋利的钩子，不动声色地挑开了两人之间那层隐秘未宣的暗幕。并购案的谈判迅速拉开帷幕，然而顾氏资本开出的估值之低，近乎带有几分羞辱的意味。沈晋山骤然拍案而起，脸色青白交错，声音冷峻如冰：“沈氏百年基业，绝不拱手相让！”

顾无声却慢悠悠地翻开桌上的文件，身后助理递来一只密封袋。里面是一张照片——雪夜，河堤，护栏前，沈砚手捧血灯的画面清晰可见，甚至连钢笔上的家族徽记都毫发毕现。沈晋山瞬间灰败，沈砚却迎上了顾无声的目光，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顾无声垂下眼睑，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一个被你爹害到家破人亡的孤儿。”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出一个“雪”字，“也是——昨晚，捡到你秘密的人。”

三天过去，雪仍未停。沈砚翻遍了顾无声所有的公开资料，十六岁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十六岁后却像坐上了火箭般飞速攀升。唯有校友论坛里的一条旧帖提到，他曾因一场火灾失去家人，整整一年未曾开口说话。而火灾发生的地点正是北运河旧仓库，时间恰好是十年前，沈氏集团拿下运河沿岸最大一块地皮的同一天。

书房那晚，父亲沈晋山兴奋得嗓音嘶哑：“天助沈家！”而此刻，顾无声就坐在沈砚对面，咖啡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像是久久未散的烟灰。

“沈副总，考虑好了吗？”顾无声缓缓开口。

沈砚将那只被他偷偷捞回的钢笔重重拍在桌上，直视对方：“你要报仇，冲我来。”

顾无声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支钢笔上，眼神宛如出鞘的利刃般锋利，却又掺杂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不，沈砚。我所求的并非报复。”话音刚落，他缓缓俯下身子靠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掠过沈砚的耳际，“我要你亲自动手，将沈氏交予我掌管。而后……把你欠我的那条命，一丝一毫地偿还于我。”

夜沉如墨。沈砚驱车回到河堤，雪已停歇，河水结了一层薄冰。他蹲下身，用钥匙划破冰壳，把整只保温桶摁入水中。桶里装的是沈氏集团真正的内账硬盘——比那支钢笔更加致命的秘密。水花溅起的瞬间，仿佛重现了十年前那场大火，也像昨夜两盏灯坠入河中的景象。

沈砚抬起头，看到对岸站着顾无声。黑大衣，未撑伞，肩头落满雪花。两人隔着一条河、十年光阴、一盏碎灯、一支钢笔，以及一张被撕碎的照片，彼此沉默。北风挟着碎冰刮过，为这场无声的对峙增添了一份刺骨的寒意。

沈砚忽然想起，昨晚顾无声灯里的那张照片背面写着的话——“愿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而自己的灯，里面只有一行血书的小字：“愿你永远别找到我。”

两盏灯，在黑暗的河底相遇，相撞，粉碎。秘密混进了秘密，仇恨融入了仇恨，再也分不清，也无法分开。

——第一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