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又是一个寻常的清晨，徐州醒得比鸡还早。窗外的天刚蒙蒙亮，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身边的林韵。

这几年，林韵的腰不太好，夜里总爱翻身。徐州便养成了习惯，每天早上先给她按按腰，再去村头的老槐树下打套自创的“农活拳”——说是拳，其实是把挥锄头、搬重物的动作揉进了招式里，舒展筋骨刚刚好。

“又起这么早？”林韵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从被窝里传来。

徐州回头笑了笑：“老规矩，去打套拳，顺便给你买巷口张婶的热豆浆。”

“慢点走，早饭我给你留着。”林韵翻了个身，往他那边凑了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

村头的老槐树下，已经有几个老伙计在等他了。都是当年一起下地的村民，如今个个儿孙绕膝，却总爱凑在一起唠唠当年的事。

“老徐，昨天看新闻没？咱村的粉丝都卖到国外去了！”王大爷拄着拐杖，嗓门还是那么亮。

徐州笑着点头：“望秋那小子折腾的，说是叫啥‘跨境电商’，我也不懂，只要能让大家伙儿多挣钱就行。”

“还是你教得好！”李大爷拍着他的肩膀，“想当年你刚来时，我还琢磨这城里娃能扛住几天下地的活，没想到啊……”

没想到，这一扛，就是一辈子。

正说着，张婶的豆浆摊推着过来了，蒸腾的热气混着豆香，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开。徐州买了两碗，刚要掏钱，张婶就摆手：“算我的！当年要不是你教我家老汉做粉丝，咱哪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推让了半天，徐州还是把钱塞给了她：“一码归一码，日子好了，规矩不能破。”

回家的路上，徐州路过村里的文化广场，看到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在排练节目，领队的是望秋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孙女徐念禾。小姑娘扎着马尾辫，清脆地喊着口号，那股子精气神，像极了年轻时的林韵。

“爷爷！”念禾看到他，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画，“给您的！老师说要画‘我心中的家乡’，我画了您和奶奶在稻田里干活的样子！”

画上，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金黄的稻田里，背景是红砖瓦房和冒着白烟的加工厂，天空上还飘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红旗村，我的家”。

徐州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画得好！晚上给你奶奶看看，保准她给你煮红糖鸡蛋。”

回到家时，林韵已经把早饭摆上了桌：小米粥、咸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当年稀罕的细粮，如今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望秋刚才打电话了，说今天带客户回来考察，让咱中午去厂里的食堂吃饭。”林韵给他盛着粥，“还说要给咱个惊喜。”

徐州挑眉：“啥惊喜？那小子就爱故弄玄虚。”

中午的厂食堂格外热闹，望秋带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参观，边走边介绍：“这是我们村的‘功勋墙’，上面都是当年跟着我爸一起创业的老叔伯……”

徐州和林韵刚走到门口，就被望秋拉了过去：“爸，妈，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赵叔叔，当年和我爸一起下乡的知青，现在是省里的农业顾问了！”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上前，紧紧握住徐州的手，眼眶微红：“老徐，我可算回来看你了！”

是赵磊。

几十年没见，两人都老了，可一开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知青点，回到了那个互相看不顺眼却又在深夜里一起啃窝窝头的日子。

“你这老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徐州拍着他的背，声音有些哽咽。

“早就想来，一直没抽出空。”赵磊笑着抹了把脸，“这次回来，是想跟你们合作，把红旗村的模式推广到全省去。老徐，你这‘土办法’，现在成了香饽饽喽！”

饭桌上，大家聊着当年的苦，笑着现在的甜。赵磊说，当年在大学里，最怀念的就是林韵做的菜团子；徐州说，当年最佩服赵磊能静下心来看书，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大学生。

林韵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给他们添酒，眼里满是温柔。

饭后，赵磊要走了，临走前拉着徐州的手说：“老徐，当年我总不服你，觉得你太‘土’，现在才明白，你扎根的不是土地，是人心啊。”

徐州送他到村口，看着车渐渐远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夕阳西下，徐州和林韵又像往常一样，在村里散步。路过当年的试验田，如今已经成了现代化的智能温室，里面的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还记得不？当年你在这儿守着稻种，我给你送红薯，淋了一身雨。”林韵忽然说。

“咋不记得？”徐州笑着，“那天你脸红得像红薯，我还以为你发烧了。”

“去你的！”林韵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晚风中散开。

远处，加工厂的灯光亮了起来，像一串星星，照亮了红旗村的夜晚。村里的广播里，正播放着孩子们的歌声：“红旗飘，稻花香，我们的家乡，是个好地方……”

徐州握紧林韵的手，掌心的温度，和几十年前一样温暖。

他知道，只要这双手还能握住彼此，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炊烟升起，属于他们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家在这里，根在这里，爱，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