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清晨，南城第三中学的高二（三）班教室被阳光斜斜地切开，一半明亮，一半还带着早读的倦意。下课铃刚响，书本翻动声、嬉笑声在教室里炸开。我坐在靠窗第二排，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额角还挂着体育课留下的汗珠。
杨毅，十七岁，普通高中生，成绩不拔尖但也不拖后腿，朋友不少，话也多。班里人都说我笑起来像没烦恼，其实我只是懒得把事情想太深。比如现在，后颈那道浅红色的印记又开始发烫了，像是贴了一块被晒透的瓦片，热得人心烦。
我抬手蹭了蹭脖子，指尖碰到那片微红的皮肤，皱了下眉。这痕迹从小就有，藏在衣领底下，没人见过。每次出汗、心跳快一点，它就跟着发热，像提醒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我想不起。
“待会儿篮球赛你来不？”我转头问同桌，顺手把湿掉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他摆摆手说有补习，我笑了笑，低头拿纸巾擦脸上的汗。窗外的风穿过铁栏杆吹进来，带着一点秋日干燥的气息。
就在这时，班主任推门进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女生。
全班的声音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瞬间安静下来。那女生穿着白色连衣裙，不是校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了一下。她的头发很黑，垂到肩头，走动时有一缕滑到胸前，像墨色的丝线。
她是新同学，黎姿。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语速很快：“这是新来的同学，黎姿，从今天起加入我们班。大家欢迎一下。”
掌声零落响起，夹杂着几声压低的议论。
“这气质不像本地人啊。”
“穿成这样来上学？”
我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就在她踏进教室那一瞬，空气里忽然飘来一股味道——是桃花香。
很淡，却清晰。像是春天深处某片无人经过的桃林，在秋日午后突然被风吹开了尘封的门。教室里其他人毫无反应，有人还在低头翻课本，有人继续嚼口香糖。可我猛地抬头，像是被人从背后叫了一声。
后颈的红痕一下子烧了起来。
不是比喻，是真的烫，像有火苗顺着脊背往上爬。我的心跳突地加快，耳朵嗡了一下，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拉远了一寸。我看向她，看她微微低头致意，看她抬起眼睛扫过全班。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
可我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胸口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笔，指节都泛了白。我想移开视线，却发现眼睛像是黏住了，一直追着她走。
她走路的样子……为什么我觉得见过？
她低头时那一缕发丝垂落的角度，像在哪里看过无数次。甚至她手腕上戴的一串细银链，晃动的弧度，都让我心里一阵发空，仿佛记忆里有个角落被轻轻撬动了一下。
我甩了下头，强迫自己低头翻书。语文课本第一页，字迹模糊。我的心跳还是没平下来。
黎姿被安排坐到前排靠右的位置，离我不远不近。她放下书包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我偷偷抬眼看了她一次，正好看到她坐下时裙角收拢的样子，像一片花瓣落地。
她是谁？
这个问题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才见她不到两分钟，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可我心里已经把她和“重要”两个字挂钩了。不是喜欢，也不是好奇，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本能。
就像你知道某个人不能丢，哪怕你说不出理由。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我收回目光，盯着黑板，可心思根本没在函数图像上。后颈的热度还没退，像一块烙铁贴在皮肤上，隐隐作痛。我忍不住又抬手摸了一下，指尖传来微烫的触感。
这不是第一次发热。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以前只是烦，这次是……疼。而且伴随着一种奇怪的牵引感，好像身体里有根线，正被人从远处轻轻拉扯。线的另一头，就是她。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正在记笔记，侧脸线条很柔和，睫毛在光线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手指修长，写字时微微用力，指节泛着淡淡的粉。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孩站在雪地里，穿红衣，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我冲她喊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那个梦我忘了很久。
现在，它回来了。
不是画面，是感觉。那种站在风雪里想护住一个人的冲动，突然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我低下头，握紧了笔。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我会控制不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知道不能问。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理智告诉我，她是转校生，我是学生，我们的人生从今天才开始交集。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心也不听。
黎姿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普通。
可它落进我心里，像一块石头砸进深井，回声一圈圈荡出去，久久不停。
她坐得很安静，几乎不发出声音。偶尔翻页，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谁。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教室，这节普通的数学课，这些叽叽喳喳的同学——都不该是她的背景。
她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我，居然能闻到她身上的桃花香。
全班没人察觉，只有我。
这不对劲。
我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想让自己清醒点。可那股香气还在，淡淡的，缠绕在鼻尖，像是某种信号，某种只有我能接收的密码。
下课后，我打算去水房洗把脸。
可当我想起身时，余光瞥见她忽然抬起了手，指尖轻轻碰了下耳垂。那个动作很小，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可我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我记得这个动作。
不是今生的记忆。
是梦里的。
雪地里那个红衣女孩，紧张的时候，就会用指尖碰耳垂。
我坐在座位上，动不了。
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教室里的喧闹。
她不是普通的转校生。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她出现的这一刻，我身上的某些东西，开始醒了。
后颈的红痕还在发烫。
我没有离开教室，也不敢动。
下一节课还没开始，阳光依旧斜照进来，落在她的座位上。她低着头，银链在腕间轻轻晃动，像一道无声的回应。
宿命从来不说一句话。
它只让你在某个清晨，闻到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桃花香，然后看着一个女孩走进教室，把你过去忘了的一切，一点点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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