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漫第十三次试图甩开她的贴身侍卫叶云溪时,成功地……一头栽进了自家后院的荷花池。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走了几尾正在打盹的红鲤。这位王爷千金在及膝的淤泥里扑腾,头上的珠钗斜插进一株开得正盛的荷花,活像给那荷花添了个过于贵重的发饰。
“小姐!”岸上的叶云溪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同时飞身而下。他轻功极好,点水无痕,只可惜救人心切,落地时精准地踩滑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于是,在穆云漫刚刚挣扎着坐起身,抹开一脸污泥,准备骂人时,就看见她那位平日里冷面如霜、身手矫健的侍卫,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哧溜”一下滑跪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她面前,双手还下意识抱住了她的……小腿。
空气瞬间凝固。穆云漫瞪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挂着根水草、正以一种近乎“抱大腿”姿势跪着的侍卫,满肚子的火气“噗”一下,全漏了。“叶云溪,”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泥水泡过的含糊,“本小姐知道你忠心,但倒也不必行此……如此大礼。”
叶云溪的脸瞬间从惨白涨成通红,触电般松开手,想站起来,脚下淤泥一滑,险些又栽回去。他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抱拳低头,声音闷闷的:“属下失职,请小姐责罚!”那严肃认真的模样,配上他此刻落汤鸡般的尊容和头顶那根顽强的水草,喜剧效果直接拉满。
穆云漫终于没忍住,“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去拔头上的荷花:“罚!当然要罚!就罚你……罚你帮我把这池子淤泥清干净!”她本是随口一说,想看看这木头侍卫为难的表情。谁知叶云溪头垂得更低,斩钉截铁:“是!属下遵命!”
第二天,穆云漫睡到日上三竿,优哉游哉晃到后院,准备欣赏叶云溪对着满池淤泥抓狂的模样。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荷花池的水被引到了旁边旱地,池底淤泥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贴心地铺上了一层干净的细沙。而叶云溪,正挽着袖子,一丝不苟地把那些受惊的莲花一株株重新种回去,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绝世珍宝。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还有汗珠滚落。
穆云漫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那阳光烫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慌。她跺了跺脚,故意扬起声音:“谁让你真清啦!本小姐的花都要被你种死了!停下停下!”叶云溪动作一顿,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但还是立刻停了下来,恭敬道:“是,小姐。”
这种一个猛子扎到底的忠诚,让穆云漫所有的恶作剧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她试过偷偷溜出府去听说书,每次都能在人群最外围“恰好”遇到抱剑而立、面无表情的叶云溪;她试过在糕点里包上超辣的芥末想捉弄他,结果他面不改色地吃完,还认真评价:“小姐,此物……提神醒脑。”她甚至试过故意在他面前对前来提亲的尚书公子假意奉承,想看看这块木头会不会有点别的反应,结果叶云溪只是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活像一尊自动屏蔽了无关信号的守护石像。
最离谱的一次,穆云漫听说城外山庙的签文极灵,瞒着所有人偷跑出去。结果下山时遭遇暴雨,山洪冲毁了小路。她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又冷又怕。就在她以为这次真要倒大霉时,洞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叶云溪浑身湿透,发丝凌乱,脸上甚至还有被树枝划破的血痕,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惊惶。他冲进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声音嘶哑:“小姐!你没事吧?”
那是他第一次“逾越”。穆云漫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叶云溪却像是猛地惊醒,瞬间松手,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侍卫模样,只是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属下……僭越了。”
回府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语。雨已经停了,月光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穆云漫看着前方那个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她快走几步,与他并肩,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喂,叶云溪,你刚才……是不是很担心我?”
叶云溪身体一僵,目不斜视:“保护小姐是属下的职责。”
“只是职责?”穆云漫不甘心地追问。
“……是。”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
穆云漫气结,快走几步超过他,故意把泥水溅到他裤腿上。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转过身,叉着腰,对着月光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大声宣布:“叶云溪!本小姐命令你,不许再动不动就请罪、遵命、是是是!听着就烦!”
叶云溪显然没处理过这种奇怪的命令,愣在原地。
穆云漫眼睛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还有,罚你……明天陪我去逛集市!不许离我三丈远!要并排走!”
叶云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职业素养(或者说,对穆云漫胡闹的某种妥协)占据了上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
月光下,尊贵的王爷千金得意地扬起下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而她身后半步,那个捡来的孤儿侍卫,微微低着头,嘴角似乎,也许,可能,勾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浅极浅的弧度。这身份悬殊的相伴,在这胡闹般的命令与沉默的遵从间,竟也有了几分笨拙而温暖的意味。至于以后?唉,管他呢,反正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