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陆辰轩的公寓顶层一片寂静。书房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的老式台灯洒下昏黄温暖的光晕，将陆辰轩专注的侧影投在深色墙纸上。

他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但手中的钢笔许久未动，目光落在虚空某处，眉心微蹙。

林芷溪端着热牛奶，轻轻敲了敲敞开的书房门。

陆辰轩抬起眼，看到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随即又被惯常的深沉掩盖。

“还不睡？”他开口，声音带着工作后的微哑。

“给你热了牛奶。”

林芷溪走进去，将牛奶杯放在他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桌后方那个嵌入墙体的实木书架——

下午，她借着找书的名义，已经确认了那个深色檀木盒子的位置，就在书架中层，几本厚重的精装法典后面，并不十分隐蔽，却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私密感。

“谢谢。”陆辰轩端起牛奶，温度透过杯壁熨帖着掌心。他喝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但林芷溪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文件上。

【她下午去了哪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的心声低沉，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读心术在此刻清晰地恢复了，但林芷溪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添压力。

“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林芷溪轻声说，准备离开。她的计划需要陆辰轩先入睡。

“嗯。”陆辰轩应了一声，在她转身时忽然叫住她，“芷溪。”

林芷溪的心猛地一跳，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陆辰轩看着她，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他沉默了几秒，才说：“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在试探。林芷溪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没有啊。就是逛街有点累。怎么了？”

陆辰轩审视着她的脸，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林芷溪能“听”到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他最终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去吧。”

林芷溪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回到客卧，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刻，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把一切都告诉他。陆辰轩的敏锐和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让她心颤的关切，像两把钝刀，凌迟着她的意志。

但她不能。陆明哲的威胁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家人。她赌不起。

她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自己。恐惧依旧在，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已经取而代之。

她拿出藏在洗漱用品柜深处的微型摄像头和一支特制的、带有微型照明和精细镊子的多功能笔——这是她今天下午“逛街”的成果。东西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在油锅上煎熬。林芷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客厅的灯灭了，主卧的门轻轻关上，然后是长时间的寂静。

她不知道陆辰轩是否真的睡了，还是和她一样，在黑暗中清醒着。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行动。明天就是和陆明哲约定的最后期限。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林芷溪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像一只灵巧的猫，轻轻拧开门把手。

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微弱的绿光提供着模糊的指引。主卧的门缝下没有灯光透出。

她屏住呼吸，心跳如雷鼓，一步一步挪向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侧身闪入，再将门无声地合上。

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道模糊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书籍、皮革和陆辰轩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林芷溪靠在门上，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凭着记忆，朝着书架的方向摸索过去。

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能听到血液冲上耳膜的嗡嗡声，甚至能听到客厅古董座钟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她摸到了书架冰冷的实木边缘。指尖顺着隔板滑动，掠过那些厚重的书脊，终于触碰到一个与书籍质感不同的、光滑微凉的长方形物体——是那个檀木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它捧出来。盒子比想象中沉，带着木料特有的温润和岁月积淀的厚重感。她不敢开灯，也不敢用手机照明，怕光线从门缝泄露。

只能就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辨认出盒盖上简单古朴的祥云雕刻，以及正中那个小巧的黄铜扣锁。

锁是旧式的，结构并不复杂，但锁得很紧。林芷溪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特制的笔，拧开笔帽，露出里面纤细而坚硬的金属探针——

这是她从一个开锁教学视频里得到的“灵感”，下午特意去五金店找老师傅打磨的。她不确定能否打开，只能一试。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她努力回忆着视频里的步骤，将探针伸进锁孔，凭着极其微弱的手感和听力，尝试着拨动内部的锁簧。

寂静的黑暗中，金属细微的碰撞声和摩擦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惊动了隔壁的陆辰轩。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放弃时，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锁开了！

林芷溪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轻轻掀开盒盖。

借着窗外渗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她看到盒子里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内衬。然而，内衬上空空如也！

没有信件，没有照片，没有任何想象中的遗物或秘密文件。只有空荡荡的绒布，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寂寞的哑光。

空的？怎么会是空的？

林芷溪愣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忘记了呼吸。

陆明哲煞费苦心、不惜用她家人威胁也要得到的盒子，竟然是空的？是陆辰轩早就把东西转移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巨大的疑惑和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死心，伸手进去，仔细摸索着盒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力按压内衬，看是否有夹层。没有，什么都没有。

盒子很干净，干净得仿佛从未存放过任何东西，只有绒布上极其细微的、似乎曾被什么扁平物体压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显示这里或许曾经放过什么，但早已被取走。

她该怎么办？拿一个空盒子去应付陆明哲？他绝不会相信，甚至会认为她故意耍他，那样家人的处境会更危险。

可不拿，她明天如何交代？

就在她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书房的门把手，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转动声！

那声音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林芷溪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死寂的环境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线并未涌入，因为外面同样漆黑。

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轮廓，静静地立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打开的、空空如也的檀木盒。

是陆辰轩。

他站在那里，没有开灯，没有出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猛兽，锁定着闯入他领地、触碰他禁脔的猎物。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失望？

林芷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和反应都停滞了。她保持着半跪在书架前的姿势，手里捧着那个敞开的空盒子，像个被当场抓获的、愚蠢至极的小偷。

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窜起，瞬间将她淹没。完了。被他发现了。他最痛恨背叛和欺骗，而她两样都占全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黑暗中，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对峙。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凌迟。

终于，陆辰轩动了。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最后一点可能的光源和声响。

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林芷溪的心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芷溪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低气压和寒意。

她不敢抬头，浑身僵硬，手指紧紧抠着木盒的边缘，指尖冰凉。

“解释。”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暴怒的质问都更让人胆寒。

林芷溪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说她是为了保护父母不被陆明哲威胁？

说她没有背叛他的意思，只是想看看盒子里有什么，甚至想过伪造东西来骗陆明哲？这些解释，在眼前这空荡荡的盒子和她深夜偷摸的行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我……”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颤抖。

陆辰轩弯下腰，伸手，从她僵硬的手中，拿走了那个檀木盒。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手，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他拿起盒子，看也没看里面，只是“啪”地一声，轻轻合上了盖子，然后将盒子随手放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那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宣判。

“谁让你来的？”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林芷溪“听”到了他心中压抑的、即将喷发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她读不懂的痛苦，

【陆明哲？还是……别人？林芷溪，你到底是谁的人？_】

“没有人让我来！”林芷溪猛地抬起头，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沿着冰凉的脸颊滑落

“是我自己……陆辰轩，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背叛你，是陆明哲他……”

“陆明哲。”陆辰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冰冷的了然和嘲讽。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腹有些粗暴地擦过她脸上的泪痕，力道不轻，带着一种惩罚般的意味。“他用什么威胁你？钱？还是……你的家人？”

他竟然猜到了！林芷溪怔住了，泪水流得更凶，混合着震惊、委屈和一种被看穿的难堪。

“他查到了我爸妈的面馆，还有我弟弟……他说如果我不帮他拿到这个盒子，就让他们不好过……”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将下午咖啡厅的威胁和盘托出，包括陆明哲知道契约和金额的细节。在陆辰轩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她再也无法隐瞒，也无法编织任何谎言。

陆辰轩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当听到陆明哲用她弟弟威胁时，林芷溪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眼中掠过一丝骇人的杀意。

“所以，”等她说完，陆辰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你就选择听他的，深夜来偷我的东西？林芷溪，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你告诉我，和我一起面对？”

他的质问，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芷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不是因为他的怒气，而是因为那话语深处，那被她忽略了的、被他冰冷外壳包裹着的……受伤。

“不是的！我……”林芷溪慌乱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怕告诉你，你会直接对付他，他会狗急跳墙，伤害我家人！我怕……我怕你觉得我麻烦，觉得我只会拖累你！我也想过告诉你，可是我……”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慌和后悔淹没了她。她发现，比起陆明哲的威胁，陆辰轩此刻的失望和疏离，更让她痛彻心扉。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陆辰轩久久地沉默着，只是看着她哭泣，看着她因恐惧和愧疚而颤抖的肩膀。

他周身那骇人的冰冷和怒意，似乎在慢慢地、一点点地消散，被一种更复杂难辨的情绪取代。

终于，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沉重的疲惫。

他伸出手，这次动作不再冰冷粗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温柔，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刚才的冷厉，多了一丝无奈的喑哑，“哭解决不了问题。”

林芷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深邃眼眸中，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复杂光芒。

“盒子是空的。”

陆辰轩忽然说，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里面的东西，很早以前就被我父亲拿走了。或者说，当年这个盒子被发现的时候，可能就是空的。所谓的‘母亲的信’，也许从来就不在里面。”

林芷溪呆住了。空的？陆辰轩早就知道？那他……

“你知道陆明哲会打这个盒子的主意？”她喃喃道。

陆辰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林芷溪，你记住。在这个家里，你唯一能相信、也必须相信的人，只有我。任何威胁，任何困难，告诉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擅自行动，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也打乱我的计划，明白吗？”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但林芷溪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后怕和……不容错辨的维护。他不是在责怪她的背叛，而是在后怕她独自面对危险。

“对不起……”林芷溪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混杂着释然、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意。

陆辰轩看着她的眼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芷溪跪坐太久，腿脚发麻，一下子没站稳，踉跄着扑进了他怀里。

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陆辰轩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

他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瞬，最终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

“陆明哲那边，我会处理。”他在她头顶低声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家人不会有事。明天，你不用去见他。”

“可是……”林芷溪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慌乱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但担忧仍在。

“没有可是。”陆辰轩打断她，语气重新变得强势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只需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林芷溪不再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点了点头。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压力、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和庇护，哪怕知道这或许只是危机下的短暂依靠。

陆辰轩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靠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书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劫后余生的平和。

然而，在这无人看见的黑暗角落里，在陆辰轩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夜色更浓重的风暴。

陆明哲竟敢将手伸到她家人身上，触到了他绝不容触碰的逆鳞。这已经不仅仅是商业斗争或家族内讧，这是宣战。

而那个空空如也的檀木盒，也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母亲的信到底在哪里？是真的不存在，还是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苏雨晴突然回国，陆明哲急切寻找，父亲讳莫如深的态度……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的、被掩盖了多年的真相。

怀中的女孩渐渐止住了哭泣，身体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竟是在极度紧张和情绪大起大落后，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陆辰轩低头，看着她泪痕未干、却放松下来的睡颜，冷硬的心房某一处，像是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走出书房，穿过黑暗的客厅，走向她的客卧。

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昏暗中，他站在床边，凝视了她片刻，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拂开她额前被泪水沾湿的发丝，但最终只是蜷缩成拳，收了回来。

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冰更刺骨的凛冽。

他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沉睡的城市，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

“计划提前。陆明哲那边，可以收网了。还有，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城西‘林家面馆’那家人，要最得力的人，不能出任何差错。”

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眼神幽深如古井。

风暴，要来了。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他在意之人的机会。

空盒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