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刃贴着下颌滑开一道细小的裂口，随即稳稳地向下推进，经过喉结时略微一滞，又继续延伸至胸骨柄处。“嗤”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划破寂静。
我的手纹丝不动，甚至比手术台上的器械还要稳当。这是林汐的手，也是我如今赖以生存的躯壳。这双手曾受过最严苛的训练，能够精准定位每一处细微的伤痕、剥茧抽丝般厘清死因。然而今天，它却在微微颤抖——只有我自己能察觉到，那种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战栗，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悄然拨动。
解剖台上躺着的，是我的身体——警察高朗。那具陪伴了我三十年的身体此刻显得陌生又熟悉，胸廓塌陷，面部破损严重，泥泞与干涸的血迹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嘲弄着命运的荒诞。这种既熟悉又疏离的感觉，像无数根冰锥刺入神经，反复碾磨。
但我知道，“高朗”并没有真正死去。
真正消失的是林汐。
那个聪明、冷静，偶尔会因为我不小心搞乱她摆放整齐的器械而皱眉瞪眼的法医小姐，她的灵魂被困在我的身体里，和“高朗”这个身份一起，已经在几小时前的一场爆炸和坍塌中，被宣告殉职。
而现在的我，顶着“林汐”的身份活着，必须亲手为自己的身体进行解剖，给这场悲怆的故事盖上一个官方认定的句号。
“体表损伤记录完毕。”我透过口罩传来的声音有些闷，属于林汐的清冷语调此刻听起来竟带着几分诡异的讽刺意味，“主要集中于正面撞击与挤压……”
小陈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快速记录，偶尔抬起头投来担忧的一瞥。他以为他看到的是坚强到令人心疼的林法医，正在为牺牲的爱人送行。殊不知，这一刀一刀割下去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为林汐送行，用她的手，她的专业，以及她教给我的所有东西。
电锯启动的声音沉闷而刺耳，“嗡嗡”的震动仿佛要震碎耳膜。我将钢刃对准胸骨，缓缓切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颗曾经为她在深夜剧烈跳动的心脏。它现在静止了，表面布满了因撞击造成的出血点，毫无生机。
“看，高朗。”记忆中的声音突然浮现，她拿着器官模型，嘴角微扬却没有波澜，“记住这个地方，心肌挫伤在车祸或挤压伤中很常见。”
那时我们刚经历了第一次蹩脚的灵魂互换，还在笨拙地学习如何扮演彼此的角色。而现在，我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试图用她的方法完成最后的任务。
剥离皮肤的动作缓慢而精确，每一下切割都像是重新撕开我们共同经历过的过往。那些争吵、磨合、默契无间的瞬间，以及最终确认心意的画面，再次被凌迟般铺陈开来，鲜血淋漓。
“下刀要果断，角度要精准。”脑海里响起她的话语，同时浮现的是她握住我的手腕，在训练模型上示范时的情景。她靠得很近，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畔。“听到没？别犹豫。”
那一刻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腕间，而现在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虚无。是我在用她的方式，一刀一刀地肢解属于“我们”的最后证据，再将其分析归类，封存于冷冰冰的档案中。
“死亡原因，复合型损伤导致创伤性休克。”我放下手中的器械，声音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平静无波。
缝合。
针线穿过皮肤，将“高朗”的肉身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线头拉紧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敲响了结束的钟声。这一针一线之间，我亲手埋葬了“她”，也埋葬了“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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