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泪的房间

白墙是唯一的底色，没有门，没有窗，只有正中央悬浮的一行冷白文字——“泪落则门开”。黄昏靠在墙根，指尖还残留着处理约尔后事时，墓碑石面的冰凉。他早该习惯离别，作为“黄昏”的二十多年里，告别是任务的附属品，可这一次，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直到身后传来布料轻擦的声响。

他猛地回头，约尔就站在那里。米白色的连衣裙，发梢还带着他熟悉的、刚洗完澡后的微卷，连耳后那点不明显的小痣都清晰得不像话。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杯沿印着安妮亚画的歪歪扭扭的一家人，是去年他生日时，约尔笨拙烤了蛋糕，连带这个杯子一起送他的礼物。

“劳埃德先生，你怎么坐在这里？”她走过来，声音还是那样软，带着点困惑的温柔，“阿尼亚小姐说等你回家教她解暗号，我还煮了你喜欢的咖啡。”

黄昏的喉咙瞬间发紧。他知道这是假的。约尔的葬礼就在三天前，他亲手将那束她最爱的玫瑰放在墓碑前，看着泥土一点点盖住棺木。可眼前的人太真实了，指尖拂过她脸颊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连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都和她常用的那款护手霜分毫不差。

他抬手，想碰她的发梢，却在指尖快要触到时顿住。悬浮的文字在视野里闪了闪——泪落则门开。他不能哭。只要没眼泪，她就能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幻觉。

“有点累。”他垂下眼，掩去眼底瞬间涌上来的热意，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像每次执行任务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咖啡……放这里吧。”

约尔听话地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然后挨着他坐下，肩膀轻轻靠过来。“是工作不顺利吗？”她的声音低了些，“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陪你就好。”

黄昏盯着杯子里晃荡的茶液，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倒影里的人眼眶泛红，下颌线绷得死紧，像在对抗一场注定会输的战役。他想起约尔第一次为他处理伤口时，手忙脚乱地打翻了药水，却红着脸说“我会保护你”；想起阿尼亚吵着要去游乐园，他们三个挤在摩天轮里，约尔笑着说“这样的日子，好像永远过下去也不错”。

那些画面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心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眨眼，将那点湿意逼回去。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不能哭，哭了，她就会消失。

“约尔小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做晚餐吗？”

“当然记得。”她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笑意，“我把煎蛋煎糊了，你却说是‘独特的风味’，阿尼亚小姐还跟着鼓掌，说很好吃。”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温暖得像春日的阳光。黄昏侧过头，看着她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多想伸手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说爱她，后悔总是把任务放在前面，后悔没能好好保护她。

可他只能坐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眼泪又要涌上来，他赶紧移开视线，看向那行冰冷的文字。“后来……你就学会做煎蛋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做得很好吃。”

“真的吗？”她眼睛亮起来，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那等会儿回家，我做给你和阿尼亚吃好不好？”

“好。”他点头，喉咙里像堵着棉花，“等会儿……就回去。”

杯子里的热咖啡渐渐凉了，约尔还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阿尼亚最近在学校里得了星星，说院子里的玫瑰开了，说下次想一起去看海。黄昏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温热的，柔软的，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他靠着墙，侧头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听着她熟悉的声音。白墙依旧冰冷，文字依旧悬浮，可这一刻，他好像不再在意能不能出去。

只要她还在这里，哪怕是幻觉，哪怕要忍着眼泪，他也想，再多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