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了冰。景和帝面沉如水,端坐于御案之后,龙袍之下紧握的拳背青筋隐现。下方,跪着脸色惨白、汗出如浆的光禄寺卿,以及几个相关衙署的官员,个个抖如筛糠。
宋昭雪垂首步入殿内,依礼跪拜:“臣宋昭雪,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宋昭雪,朕问你,北狄使团在京期间,你负责其部分膳食供应,可曾发现任何异常?”
来了。
宋昭雪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一言可定生死。她不能主动暴露自己探查的行为,但也不能完全隐瞒,否则一旦被查出知情不报,便是大罪。
她缓缓起身,依旧垂着眼,声音清晰而恭谨:“回陛下,臣奉命照料陛下与太后娘娘膳食,对北狄使团用度,仅按光禄寺与内务府核定份例准备,并未过多留意。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
“只是什么?”皇帝追问。
“只是前几日,臣偶然听闻尚膳监采买提及,光禄寺以‘特需’之名,支取了一批上用的血燕窝,用途未明。另有一次,臣在查验入库贡品时,发现一批来自光禄寺的箱笼,底部似有加厚,榫卯处有撬动痕迹,因恐是运输破损,已命人重新封装报修。当时只道是寻常疏漏,未敢多想。”她将发现的过程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掩盖了主动探查的意图。
光禄寺卿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宋昭雪,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一丝怨毒。
皇帝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射向光禄寺卿:“李卿家,此事你作何解释?‘特需’血燕窝,用于何处?那箱笼夹层,又是怎么回事?”
“陛、陛下!”光禄寺卿伏地磕头,声音发颤,“血燕窝……是、是用于赏赐……箱笼……臣、臣不知啊!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臣失察,臣有罪!”
“不知?”景和帝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那王德安呢?他与北狄使团,过往甚密,你又作何解释?”
王德安,便是御前的王公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奉命查抄王德安住所的侍卫统领求见。
“宣!”
侍卫统领大步进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几样东西:“陛下,臣等在王德安卧房暗格中,搜出黄金千两,皆是北狄制式!另有密信数封,其中一封,正是北狄王叔耶律洪德亲笔,提及感谢王德安传递‘边镇布防图’副本,并承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边镇布防图!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光禄寺卿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通敌!叛国!
证据确凿!
“好!好一个王德安!好一个光禄寺!”景和帝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杀意,“利用宫廷采买、赏赐渠道,夹带私货,传递军情!尔等食君之禄,竟行此猪狗不如之事!来人!”
“在!”殿外侍卫轰然应诺。
“将光禄寺卿李敏、太监王德安押入天牢,严刑审讯,揪出所有同党!凡有牵连者,一律重处,绝不姑息!”
“遵旨!”
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的光禄寺卿拖了出去。
处置完首要犯人,景和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宋昭雪身上,那目光深沉难辨。
“宋昭雪。”
“臣在。”
“你虽未深究,却能于细微处察觉异常,并及时处置箱笼,未使隐患扩大,也算……有心了。”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许,“若非你方才提及,朕尚不知此中还有如此龌龊勾当。”
宋昭雪心中暗松半口气,连忙躬身:“臣愚钝,未能及早洞察奸佞,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恕罪。”
“罢了,此事非你之过。”景和帝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如今北狄犯边,战事已起。那北狄质子顾怀瑾……你近日‘探视’,他可有何异动?”
宋昭雪的心再次提起。皇帝果然问到了顾怀瑾!
她深吸一口气,谨慎回道:“回陛下,自北狄使团入京,尤其是宫宴之后,质子殿下愈发沉默寡言,每日只在殿中静坐,或翻阅书册,并无任何异常举动。臣每日送去的膳食,他也多用一些,伤势也已痊愈。”
她说的全是实话,只是隐去了雪夜密谈和传递消息之事。
“哦?”皇帝目光深邃,“耶律洪德当众那般羞辱于他,他竟能如此平静?”
宋昭雪垂眸道:“臣不敢妄揣圣意。只是观殿下神色,似乎……已然心死,对外界纷扰,不甚在意了。”
“心死?”景和帝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幻不定。一个心死的质子,或许比一个心怀怨恨的质子,更好控制,但也可能……更加危险。
“继续盯着他。”皇帝最终下令,“非常时期,不容有失。他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臣,遵旨。”
“退下吧。”
“是,臣告退。”
宋昭雪恭敬地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被外面冰冷的雨雪气息包裹,她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她赢了这一局。不仅洗脱了自身嫌疑,还因“察觉异常”在皇帝那里留下了更深的印象。更重要的是,她保住了顾怀瑾,没有将他牵扯进来。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王德安和光禄寺卿倒台,必然牵扯出一大批人,宫廷内外必将迎来一场清洗。而顾怀瑾,作为北狄质子,在这战事开启的敏感时刻,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皇帝那句“继续盯着他”,既是命令,也是一道紧箍咒。
她抬头,望向质子宫的方向,雨雪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朔风城告急……边镇布防图泄露……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她与顾怀瑾那脆弱的盟约,在这国仇家恨的滔天巨浪中,又将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