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隙·光

乙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密室里。她独自怀揣着那个足以摧毁一切的秘密，看着甲在人群中依旧完美地扮演着“星火”组长、优秀学生、以及她和丙的挚友。甲太完美了，严谨、周到，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称之为证据的实质把柄。那些茧、那些习惯、那些知识的断层，都只是她心中的疑影，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她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仿佛在徒手推倒一座大山。

直到那个午后的休息时间，“星火”小组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辩论，成员们三三两两地休息。乙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笔记，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甲和丙身上。

甲拧开她那深色的保温杯，一股浓郁沉厚的普洱茶香弥漫开来，那茶汤颜色深得近乎墨黑。丙捧着冰凉的罐装冰美式，好奇地凑过去。

“甲，你每天喝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味道啊？闻着好特别。”丙眨着眼睛，像只好奇的猫。

“很苦。”甲头也没抬，自然地想将杯子挪开。她的洁癖是刻在骨子里的，乙清晰地记得自己有一次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甲是如何像受惊的猹一样猛地扭身躲开，那下意识的排斥曾让乙尴尬又受伤。自那以后，乙再未尝试过任何肢体接触。

“能有多苦？比我的美式还苦？”丙的逆反心理被勾了起来，她把自己的咖啡罐直接递到甲眼前，“我们换着尝尝？”

乙屏住了呼吸。她以为会看到甲惯常的、礼貌而坚定的拒绝。

然而，甲只是抬起眼，看了看丙，又看了看那罐咖啡。她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非常自然地接过丙的咖啡，同时将自己的保温杯递了过去。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遍，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仿佛对丙，这条洁癖的界限从来就不存在。

“说了，很苦。”她语气平淡地再次警告，但那警告里听不出任何真正的阻拦意味。

丙不信邪地喝了一大口保温杯里的浓茶。下一秒，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被那极致的、带着陈年韵味的苦涩冲击得说不出话。

甲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难得的、毫无阴霾的促狭。她似乎是为了证明“不过如此”，也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冰美式。

瞬间，那股尖锐的、属于咖啡因的酸苦在她口中炸开，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紧锁起，显然也遭到了重创。

两人一个被陈苦荼毒，一个被酸苦袭击，同时陷入了一种被苦到灵魂出窍的沉默里。随即，她们抬头看向对方同样扭曲痛苦的脸色，几乎是同时，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打破了之前的痛苦，充满了只有她们之间才懂的、共享了一种奇特经历的亲密无间。

乙在一旁，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切。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先是一阵为这美好画面而生的温暖，随即却被更汹涌的酸涩和冰冷淹没。她想起事后，自己曾忍不住带着一丝委屈问甲：“为什么你对丙就可以……” 当时甲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却更伤人的平静语气回答：“我和丙四岁就认识了，能一样吗？”

是啊，不一样。这份无需犹豫、理所当然的例外，此刻像灯塔一样明亮，照亮了甲丙之间那条无人能及的纽带，也照见了乙自己始终无法跨越的距离。

但此刻，这份“不一样”，这甲唯一肯为之无条件打破原则的例外，也成了她铜墙铁壁的伪装上，唯一、且最柔软的缝隙。

甲可以完美地骗过所有人，但她对丙的感情里，掺杂了无法剔除的“真实”。这份“真实”，就是乙一直在寻找的，唯一可能撬动这块巨石的支点。

她不能再独自承受了。她必须告诉丙。她必须利用这份“真实”，去撕开那完美的假面。即使这会亲手打碎丙的世界，即使这会玷污那份她刚刚见证过的、美好的“苦味交换”，即使这会让那句“能一样吗”成为更深刻的讽刺。

乙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看着还在相视而笑的甲和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混合着私心与公义的悲壮决绝所取代。

突破口，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