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心·雷

乙不再漫无目的地猜忌，她开始了一场沉默而专注的论证，论证的对象，是她九年的挚友。

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如今在她脑中清晰地归位，指向同一个令人心悸的答案。

首先是那些无法伪装的身体记忆。

那精准到刻板的鞠躬角度，那深入骨髓的跪坐习惯，那异于常人的、前脚掌内倾的跑姿——这些都不是通过观看特工片或兴趣使然能够解释的。它们是文化的胎记，是长期生活在特定环境里，身体被潜移默化塑造出的自然姿态。乙悄悄查阅了很多资料，这些肢体语言，都强烈地指向同一个东北方向的岛国。

其次是那可怕的知识结构与情感隔离。

甲对中共党史、对特定年代中国红色文化的熟悉程度，精深得令人咋舌，甚至超越了教科书和一般爱好者的范畴。这种“精通”，不像是由衷的热爱，更像是对目标对象进行全方位、学术化研究的成果。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她对中国当下流行文化的疏离，以及丙所抱怨的、那种“程序化”的、“无人道主义”的情感模式。这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年轻人，更像是一个……背负着研究任务、时刻谨记自身身份的“观察者”。

最后，是那个信封。

那些统一制式、处理得一丝不苟的牛皮纸信封，以及碎片上冰冷的评估语——“可用”、“易动摇”、“指示”。这一切，都勾勒出一个冷静、精确、正在系统性执行长期渗透任务的形象。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焦点。

当乙在脑海中拼凑出这个结论时，她正和甲、丙一起在食堂吃午饭。甲正在谈论“星火”小组下一步的学习计划，声音温和，逻辑清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那副玫瑰金眼镜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乙低头吃着饭，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她知道了。

她知道甲是哪个国家的特工了。

那个与中国一衣带水，在历史长河中恩怨交织，在当代国际格局中既是伙伴又是对手的国家。那个在情报领域拥有悠久历史和独特传统的国家。那个能培养出如此隐忍、如此注重细节、能够进行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沉睡”潜伏的人员的国家。

这个结论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她的心口。她抬起头，看着甲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对方镜片后那双此刻显得无比坦诚的眼睛。

她听不见甲在说什么了，耳中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惊雷，已然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