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影·痕

怀疑一旦滋生，便如影随形。

乙开始不自觉地观察甲，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她发现自己过去九年里习以为常的许多细节，此刻都折射出令人不安的异样光彩。

她注意到，甲在书写时，握笔的姿势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稳定，笔尖几乎不会颤抖，写出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而当她停下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笔记本封面上摩挲时，虎口和食指侧缘那黄亮的厚茧，便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之下。

她注意到，当甲沉浸在思考中时，身体会自然而然地挺直，甚至会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流露出一丝极其标准的跪坐姿态，仿佛她身下不是教室的硬木椅子，而是榻榻米上的蒲团。

她更是无法不注意到那些信封。

甲依旧用它们来传递“星火”小组的重要通知。但乙现在看到了更多：甲取出信封时，总是从书包里一个固定的、整洁得过分的内袋；她封缄信封时，会用一把小巧的金属尺子将封口压得平平整整，不留一丝皱褶；甚至连她撕开信封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利落的、精准的节制，绝不会将封口撕得狼狈。

这一切都太规整了，规整得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女随性的日常，更像某种长期训练后形成的肌肉记忆。

最大的违和感来自一次偶然的对话。那是在历史课上，老师讲到抗战时期的敌后谍报工作，提到了某种简单的密写手段。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甲，在那一瞬间，乙捕捉到她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那不是好奇，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专业性的审慎，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居高临下的评估。随即，她便垂下眼睑，用推眼镜的动作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那一刻，乙感到一股寒意。

甲的知识结构，就像一座精心搭建的积木塔，每一块积木都放在最“正确”的位置——对党史军史的熟稔，对特定年代文艺的精通，与之相对的，是对流行文化的刻意疏离，以及某些生活技能上令人费解的空白。这座塔稳固、耀眼，却也因此显得刻意，仿佛是为了某个特定目的而堆砌，而非一个灵魂自然生长的痕迹。

疑虑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乙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依旧和甲、丙一起吃饭，一起讨论问题，听着甲用那种略带生硬的汉语畅谈理想。但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她站在挚友身边，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玻璃的另一边，是一个她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人。

她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一个能打破这层玻璃的，冰冷而坚硬的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