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光·茧

九月的风拂过校园角落，那棵巨大的银杏树筛下碎金般的光斑。树荫下，一群学生围坐成圈，如同举行某种寂静的仪式。只有那清亮的女声在流淌，讲述着理想、奉献与一个宏大的未来。

这便是“星火共产主义学习交流”小组的周二例会。

说话的少女是组长华清辞。她比同龄人稍矮，身形利落，一头短发显得清爽，只是玫瑰金眼镜后难掩长久熬夜留下的憔悴。然而，当她谈起那些信仰时，眼底的光芒足以驱散所有疲惫，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而炽热。

“……所以，‘于无声处听惊雷’，要求我们沉心静气，在看似平凡的日常里，感知到时代的脉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重复某种演练过千百次的祷言。

坐在她身侧的名誉副组长白芷晴，与华清辞形成了静默的对比。她身量高挑，成绩单上的名字总是位居榜首，是那种连阳光都似乎格外眷顾的女孩，一头长发如被夜色浸透的深潭，沉静地流淌至腰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此刻，她对华清辞口中奔涌的“惊雷”与“繁花”充耳不闻，膝头摊着一本英语习题集，笔尖流淌出的沙沙声，是她独有的、温和的反叛。

华清辞的目光曾轻描淡写地掠过那本习题集，没有停顿，没有指责，只是像忽略一片无关的落叶，继续着她的宣讲。这微妙的宽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在场一些组员心里——包括北望舒。小组铁的纪律，似乎总在白芷晴这里柔软地绕了道。

北望舒坐在白芷晴的对面，是三人中最矮的一个。她的皮肤比华清辞白皙，却不及丙那般仿佛透着光。成绩亦然，稳定地居于上游边缘，一个永远跟在两位好友身后、需要稍稍仰视的位置。她有些无聊，视线从华清辞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滑开，落在那双正随着话语微微舞动的手上。

那双手，指节分明，透着一种与少女形象不符的力量感。

然后，她看见了。

在华清辞右手虎口处，覆盖着一层黄褐色的、厚实坚硬的茧子。食指的侧缘，也有着同样粗糙的痕迹。那绝非笔杆能磨出的形状，倒像是常年与某种冰冷而粗糙的物体紧密厮磨，烙印下的勋章，或者说——破绽。

北望舒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几乎就在同时，华清辞的声音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北望舒下意识地抬眼，恰好迎上华清辞投来的目光。镜片之后，那原本洋溢着的、充满感染力的笑意，像被骤然掐灭的烛火，瞬间冷却，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带着一丝审视的凉意。

北望舒慌忙垂眼，盯着自己脚边的一枚银杏果，她能感到自己的耳根在隐隐发烫。

华清辞的声音已无缝衔接，继续流淌。丙的笔尖依旧沙沙作响。银杏叶在风中轻语。

一切如常。

只是，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疑问，已随着那道短暂交汇的视线，无声地楔入了北望舒的世界。那颗种子落了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开始汲取名为怀疑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