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枯叶掠过钟楼顶,铜铃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发出清越的声响。沈辞蹲在穹顶缺口边缘,指尖捻着片刚落下的溯洄树叶,叶片上的琉璃光纹映着他的侧脸,左眼浅琉璃蓝的碎星与右眼深墨紫的夜雾在光里轻轻流转。
“在看什么?”谢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烤好的红薯的甜香。他穿着件深灰色连帽衫,浅棕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还冒着白气。
沈辞回头时,耳尖被夜风扫得微红。他这阵子总爱来钟楼待着,尤其是黄昏到深夜的这段时间——这里的月光比别处更清透,能让他清晰地看到那些从“壁垒裂痕”残留处飘来的细碎银线,像被遗落的记忆碎片。
“看他们。”沈辞抬手指了指天幕,那里有几缕银线正缓缓飘落,在空中拼出模糊的字迹,像是“更新”“催更”之类的词语,“还在看。”
谢临把纸袋递过去,自己拿出个红薯掰开,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管他们呢。”他咬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剧情归我们自己写了,他们顶多算……买了票的观众。”
沈辞接过红薯,指尖触到温热的外皮,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渐渐平息。他想起在无数次轮回里,谢临也总爱弄些热乎的东西给他——寒冬里的姜茶,雪天里的烤栗子,还有某次濒死时,对方冒着被邪性缠丝反噬的风险,塞进他嘴里的那颗硬糖。
“凌砚说,你藏了东西在钟楼暗格里。”谢临突然说,眼神往石桌底下瞟了瞟,那里的地砖比别处新些,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沈辞的动作顿了顿,耳根更红了。他把红薯往谢临手里一塞,转身蹲下去抠那块地砖,指甲缝里沾了些灰尘。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个深蓝色的铁盒,盒身上了锁,锁孔是朵溯洄花的形状。
“这是什么?”谢临凑过去看,指尖刚碰到铁盒,锁孔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一朵琉璃花虚影在上面绽放又消散。
“以前的信。”沈辞把铁盒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第734次轮回时写的,没寄出去。”
谢临挑眉:“写给我的?”
沈辞没回答,只是低头摩挲着盒身的纹路。那些纹路是他亲手刻的,每一笔都对应着一次轮回里的记忆——有他第一次在溯洄树下见到谢临时的惊讶,有某次任务中对方替他挡下邪性缠丝的狼狈,还有最后那次,两人在崩塌的世界里相拥着等待消散时的平静。
“打开看看?”谢临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轻轻碰了碰沈辞的手腕,那里有个极淡的疤痕,是某次被他的黑雾误伤留下的,“总不能让它们烂在里面。”
沈辞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把小巧的钥匙。钥匙柄也是溯洄花形状,是用某次任务奖励的晶核边角料磨的。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纸墨香飘了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封信,信封都是深蓝色的,和沈砚收到过的那封一模一样。
谢临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没有收信人,只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黑雾剪影。他拆开时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字迹——信纸是泛黄的稿纸,上面的字迹清隽,却带着些微的颤抖,显然写的时候心情并不平静。
“第734次轮回,晴。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你了,你在看《因果哲学导论》,手指在‘邪性本源体’那页停了很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做傻事。”
“第921次轮回,雨。你又吞噬了三个NPC的记忆,谢临,你的耳钉颜色深了些。别以为我没发现,你昨晚在钟楼墙壁刻的‘对不起’,我看到了。”
“第169830726356280次轮回,雪。溯洄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像碎掉的星星。他们说你是反派,可我记得,你上次为了救林野那个傻小子,差点被怨结灵拖进深渊。”
谢临的指尖微微发颤,他一封封看下去,那些简短的句子里藏着的,是他从未察觉的注视。原来在他刻意疏远的轮回里,沈辞一直站在不远处,把他的挣扎、他的伪装、他偶尔流露的温柔,都悄悄记了下来。
最后一封信没有封口,里面只有半片干枯的溯洄树叶,叶面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这次,换我走向你。”
“为什么没寄给我?”谢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沈辞的目光。对方的异瞳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整片星河。
“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在剧本里。”沈辞拿起那半片枯叶,轻轻放在谢临手心里,“现在不用了。”
谢临突然笑了,小虎牙在光线下闪了闪。他把枯叶揣进兜里,伸手揉了揉沈辞的头发,银灰色短发软乎乎的,像刚晒过太阳的猫毛:“那现在,能给我写封新的吗?”
沈辞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角的泪痣在光里泛着莹白:“可以。”
他从暗格里翻出本新的稿纸,是凌砚上次送的,据说用溯洄树皮做的,能保存很久。谢临凑过去看,看他提笔写下“谢临亲启”,看他写“今天的红薯很甜”,看他写“钟楼的铜铃好像比以前响了些”,最后在结尾画了个小小的星芒——那是因果神权杖的形状。
“写好了。”沈辞把信递给他,信封上还沾了点他的体温。
谢临刚要接,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沈砚背着书包站在暗门口,手里还拿着本《因果委托案例集》,显然是刚从图书馆回来。他看到石桌上的铁盒和信纸,识趣地往后退了退:“我是不是来早了?”
“不早。”沈辞把铁盒收进暗格,“凌砚说他整理出了些轮回记录,叫我们去看看。”
谢临把信揣进连帽衫口袋,拍了拍沈砚的肩膀:“正好,一起去。”
三人往楼下走时,钟楼的铜铃又响了起来,清越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得很远。沈辞走在中间,左手边是谢临揣着信的口袋,右手边是沈砚翻书的沙沙声,月光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轻轻交叠。
暗格里的铁盒还开着条缝,最后一缕银线从里面飘出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化作片小小的琉璃叶,然后彻底消散在晚风里。
就像那些被记住的、被遗忘的、终于可以放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