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原型成功的喜悦，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一种更沉重、更粘稠的氛围所取代。
夏慕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面是陆司辰和程辉，以及他们刚刚共同取得的胜利，而她却被隔绝在内，胸口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带着刺痛般的艰难。那张父亲与赵天华握手的照片，像用烙铁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无论睁眼闭眼，都清晰无比。
“星火计划”……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为什么父亲的书房里会有这个名字？那笑容背后的含义是什么？是真的如分析师所猜测的，是一场冷酷无情的商业绞杀，还是另有隐情？母亲那句“不要完全相信你爸爸的话，但也不要……不要完全相信其他人……”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姐姐，你怎么不吃？”程辉稚嫩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猛地回过神，发现陆司辰和程辉都看着她。餐桌上摆着她做的简单的三菜一汤，她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陆司辰的眼神带着惯有的平静，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啊，没事。”夏慕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塞进嘴里，却味同嚼蜡，“可能……可能是刚才测试的时候精神太集中了，有点累。”
陆司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推到她的手边。
这个细微的、带着关切的动作，几乎让夏慕雪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被热气熏到了眼睛，用力眨了眨。
他那么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收留了她，信任她的能力，教她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在她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保护她。而她却可能……是他的仇人之女。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
“陆哥哥，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赚大钱了？”程辉没有察觉大人间微妙的气氛，兴奋地问。小家伙现在已经把501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把陆司辰和夏慕雪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嗯。”陆司辰应了一声，语气是面对程辉时独有的温和，“等项目尾款到了，带你去买新球鞋。”
“太好了！”程辉欢呼一声，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夏慕雪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酸涩。这个由谎言、债务和困境临时搭建起来的“家”，是如此脆弱，又如此温暖。她贪恋这份温暖，却又害怕自己会成为摧毁它的元凶。
饭后，程辉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然后乖乖回自己家写作业——他现在已经不怕他爸爸了，因为知道有陆哥哥和夏姐姐在，爸爸不敢太过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司辰走到电脑前，开始进行最后的数据备份和整理，为明天的交付做准备。他的背影挺拔而专注，仿佛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夏慕雪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告诉他吗？**
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她发现了什么，告诉他她的怀疑，她的恐惧，她的愧疚。
可是，然后呢？
他会怎么看她？他还会信任她吗？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同盟关系，会不会瞬间分崩离析？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如果知道她是仇人的女儿，他会不会……恨她？
一想到陆司辰可能会用冰冷、甚至是仇恨的眼神看她，夏慕雪就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比被父亲当众驱逐时还要痛上十倍。
**不，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她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母亲的话也暗示事情可能另有隐情。在查明真相之前，这个秘密必须烂在心里。
可是，隐瞒，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这两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撕扯，让她备受煎熬。
“你……”陆司辰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着电脑屏幕，但显然注意力并不全在代码上。“是不是有什么事？”
夏慕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发现了。他那么敏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的异常。
“没、没有啊。”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就是……可能太累了，还有点……担心赵天华那边会不会再使绊子。”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陆司辰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夏慕雪几乎想要逃开。
“赵天华的事，我会处理。”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需要担心这个。”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夏慕雪感觉自己快要被看穿了。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我……我知道。”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就是……随便想想。”
陆司辰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滴答走动的声响。那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夏慕雪难熬。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夏慕雪心中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有温暖，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无边的愧疚和酸楚。
他是在关心她，在她可能站在他对立面的时候，他依然在给予她信任和依靠。
“嗯。”夏慕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哽咽的哭腔。
她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向厨房。“我……我去烧点水。”
躲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听着水壶发出嗡嗡的烧水声，夏慕雪才敢让眼眶里的湿意汇聚。她用力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夏慕雪，你不能垮掉。**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真相是什么，你现在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帮助他，尽你所能去弥补。如果……如果最终证实了最坏的结果，那至少在那之前，你们曾经并肩作战过。**
这个想法，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端着两杯热水走出来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平静的面具。她将其中一杯放在陆司辰的手边。
“谢谢。”陆司辰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接触，如同微弱的电流划过。夏慕雪像受惊般猛地缩回手，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陆司辰的袖口和桌面。
“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
陆司辰抓住了她慌乱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薄的茧，牢牢地箍住了她微凉的皮肤。
夏慕雪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骤停。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关切，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异常反应所引发的愠怒？
“夏慕雪。”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严肃，“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目光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无处可逃。
夏慕雪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借口在舌尖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情感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深深的无力感。
看到她突然落泪，陆司辰明显怔住了。他蹙紧眉头，眼神里的探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松开了她的手腕，但目光依旧锁定着她。
“我……”夏慕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别过脸，胡乱地擦着眼泪，“我真的……只是太累了……压力有点大……”
这个理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陆司辰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将她拥入怀中安慰，也没有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他就那样沉默着，给了她一个整理情绪的空间，同时也将一种无形的压力施加给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凝：
“夏慕雪，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夏慕雪的心上。
“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在关键时刻，毁掉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夏慕雪最害怕的点。
他说的“不确定因素”，是指赵天华，是指龙爷，还是……指此刻行为异常、心事重重的她？
他是在警告她吗？
夏慕雪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冷硬和决绝，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我明白。”她哽咽着，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我不会……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她的承诺，对她自己，也是对他。
无论未来真相如何，在此时此刻，她的立场无比清晰——她站在陆司辰这一边。
陆司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电脑屏幕。
“早点休息。”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明天还要去交付。”
“嗯。”夏慕雪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两人之间刚刚才消融不久的那座冰山，似乎因为她的隐瞒和异常，又重新开始凝结，并且，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而这个夜晚，对两人而言，都注定漫长而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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