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妇人而略显凝滞。
林薇薇打量着门口的柳姓妇人。她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单薄,面色带着久经风霜的憔悴,但那双低垂的眼眸偶尔抬起时,却透着一股不属于市井妇人的沉静,以及一种近乎绝望中寻求生路的韧劲。
“你会针线?”薇薇开口,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是。”柳娘的声音依旧细弱,却清晰了一些,“民妇未出嫁时,曾在绣庄做过几年活计,常见的平绣、打籽绣都会一些,改补衣物更是熟练。”她似乎怕薇薇不信,连忙打开手中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浆洗得发白但折叠整齐的旧衣,袖口、领口处能看到细密匀称的针脚,确实手艺不凡。
“为何找到我这里来?”薇薇又问,目光如炬,“我这工坊新开,名声不显,给的工钱未必比得上大绣庄。”
柳娘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民妇……民妇急需一份工,不拘工钱多少,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一口安稳饭吃。听闻小姐心善,用人不拘一格,故而冒昧前来……民妇愿签活契,绝无二心!”
她的话语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怆和急切。薇薇心中微动,这妇人身上有故事,而且是被逼到了绝境。
就在这时,外出购买驱鼠药的周海回来了。他看到柳娘,愣了一下,随即在薇薇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来,周海隐约听说过这柳娘的事情,她本是城中一个老实秀才的女儿,嫁人后丈夫早亡,被婆家视为不祥之人赶出家门,娘家也回不去,一直靠着接些零散针线活勉强度日,近来似乎连租住的小屋也快保不住了,处境极为艰难。
薇薇听罢,心中了然。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而往往这样的人,一旦给予机会,会比常人更加忠诚和珍惜。
风险与机遇并存。
薇薇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走到那几匹被污染的布料前,指着一处污渍对柳娘说:“你来看看这布料。若我想在避开这些污渍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裁出可用的部分,甚至将这些小块布料拼接成有用的物件,你可有思路?”
这是一个考验。既考校她的眼光和手艺,也试探她的品性和应变能力。
柳娘闻言,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仔细查看污渍的分布、大小和形状。她看得极为认真,手指虚悬在布料上方比划着,口中低声喃喃:“此处可裁去……这边若能斜裁……小块或可做缀边,长条或可做系带……若是巧妙拼接,或许能做些贴身的护膝、暖耳之类的小件……”
她的思路清晰,甚至提出了一些薇薇都未曾想到的利用方式,显然在节省材料和物尽其用方面极有经验。
薇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是个真正懂行且心思灵巧的人。
“好。”薇薇做出了决定,“柳娘,我这儿正缺一个负责打理布料、辅助裁剪并监管女工针线的管事。工钱暂定每月一两银子,管一顿午饭。你若愿意,今日便可留下试用三日。三日过后,若双方满意,便可签下工契。”
柳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当场,随即眼眶迅速泛红,泪水盈眶。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收留!民妇……柳娘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负小姐恩德!”
“快起来。”薇薇示意青黛将她扶起,“在我这里,不兴动不动就跪。只要你用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安排青黛带柳娘去熟悉环境和安顿后,薇薇将周海叫到一旁。
“周师傅,林福那边怎么样了?”
“按小姐吩咐,只说是鼠患,他看起来信了,还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可惜。”周海回道,脸上带着愤慨,“小姐,难道就任由他……”
“自然不会。”薇薇眼神微冷,“但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我们要让他以为他的奸计得逞了,让他背后的主子放松警惕。”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接下来几天,你表面上要做出为布料短缺发愁的样子,暗中加紧用那些裁切下来的零碎布料,试着制作我画给你的那些小件物品。至于完整的‘玲珑内裳’样品,暂时停止制作,对外就说原料不足,难以为继。”
“小姐是要……引蛇出洞?”周海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示敌以弱,也是争取时间。”薇薇点头,“我们要让赵文昌以为我们陷入了困境。同时,柳娘刚来,我们需要观察,也需要时间让她真正融入。工坊内部,必须铁板一块。”
接下来的几天,工坊表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周海时常唉声叹气,对着所剩无几的完好布料发愁。新来的柳娘则默默地将所有被污染的布料重新整理、分类,按照薇薇和她商议的图样,带着另外两位雇来的妇人,极其耐心地将那些大小不一的布块进行清洗(尽可能淡化污渍)、熨烫、巧妙的拼接缝制。
令人惊喜的是,这些由零碎布料拼接而成的小件物品,如护膝、暖手筒、便携的针线包等,因为拼接的色块和纹路独特,加上柳娘精细的绣花点缀,竟别有一番质朴又雅致的美感。
薇薇看着这些意外收获,心中有了新的盘算。或许,这可以成为一条额外的产品线,主打物美价廉和独特设计。
而柳娘的表现,也让她十分满意。柳娘话不多,做事却极其认真负责,对分配给她的两位妇人要求严格,针线活计更是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她眼神里的那份死寂和绝望,渐渐被专注和一丝微弱的光亮所取代。
第三天傍晚,试用期结束。薇薇将柳娘叫到跟前,将一份正式的工契推到她面前。
“柳娘,这三日辛苦你了。这是工契,你看看,若无异议,便按个手印吧。从明日起,你便是这工坊正式的管事之一,主要负责布料管理和女工计件。”
柳娘看着那份工契,双手微微颤抖,郑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工契,更是她人生的新开端。
“小姐大恩,柳娘永世不忘!”她再次深深一福,这一次,带着尊严和感激。
就在薇薇以为可以暂时松口气,专注于产品制作和寻找销路时,青黛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
“小姐!不好了!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几个婆子在议论,说……说咱们工坊用的布料不干净,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带着晦气!还……还说咱们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邪物,穿了会倒大霉!现在街坊邻居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薇薇脸色一沉。
赵文昌的手段,果然不止收买内鬼、破坏原料那么简单。更恶毒的舆论攻击,开始了!这污名若坐实,她的产品将再无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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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结束
悬念:
内部团队初步稳定,薇薇成功吸纳了柳娘这位得力干将。然而,外部的舆论风暴骤然袭来,“晦气布料”、“邪物”的恶毒谣言开始扩散。面对这足以扼杀一切努力的名誉危机,薇薇将如何应对?她能否在谣言发酵之前,找到破局之法,挽回工坊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