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被拉长的棉线，慢悠悠地裹住整个教学楼时，窗外忽然飘起了细碎的雪籽。那些白色的小颗粒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用指尖轻轻叩门，扰得林微笔下的草稿纸多了几道歪扭的横线。
她盯着数学试卷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已经耗了快二十分钟。题干里的长方体被画得方方正正，可在她眼里，那些线条像是缠成一团的毛线，怎么都理不清。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勾勒辅助线，从顶点连到底边，从对角线切到面心，纸页被磨得起了毛边，铅笔印叠了一层又一层，答案却始终藏在雾里。
“卡在辅助线上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林微的耳尖瞬间发烫，下意识地把草稿纸往胳膊底下拢了拢——她总觉得自己那些混乱的思路，被别人看见会很丢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江屿，只有他的声音，能让她在嘈杂的晚自习教室里，一下子就捕捉到。
椅子被轻轻往后拖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下一秒，江屿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侧前方。他没有碰她的试卷，只是从笔袋里拿出自己的草稿本，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黑色的水笔勾勒出清晰的长方体，他用虚线标出BD和AC的交点，又从交点处向下画了一条垂直于底面的线，动作利落得像在拆解一个简单的玩具。
“把空间里的垂直，转成平面里的直角三角形，”江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她听见，“你试试用勾股定理算这条垂线的长度，后面就顺了。”
林微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算，笔尖在纸上移动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当最后一个数字落在答题纸上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肩上的小石子。抬头想道谢时，却看见江屿正望着窗外的雪，侧脸被教室顶的白炽灯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连帽外套，领口沾了点没来得及拍掉的雪沫，像落了片轻盈的碎羽，衬得他下颌线的弧度都软了些。
“下雪了。”林微轻声说，像是在打破这份安静，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个开口的理由。
江屿转过头，目光先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她的指尖冻得发红，连笔杆都捏得有些用力，指节泛着淡淡的白。“手怎么这么凉？”他皱了下眉，没等她回答，就低头从笔袋里摸出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暖手宝，裹着浅灰色的针织套，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早上我妈塞给我的，说今天降温，”江屿把暖手宝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我一直揣在口袋里，还热着，你先用。”
林微接过暖手宝，温热的温度透过针织套传过来，顺着指尖一点点漫到心口，连带着刚才算题的烦躁都散了。她忽然想起上周的运动会，那天风很大，她替班级送矿泉水到操场时，正好看见江屿打完篮球。他穿着湿透的球衣，却把外套披给了不小心摔倒的女生，自己站在风里，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也没说一句冷。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总被女生围着问问题、收到很多零食的男生，其实比谁都细心。他的好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是像春风拂过草地那样，悄无声息的。
“对了，上次你借我的数学笔记，还没好好谢你，”林微把暖手宝抱在怀里，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你写的备注特别有用，比如三角函数的解题步骤，你标了‘先看角度范围’，这次周测我就没在这上面丢分，数学进步了十五分。”
江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落了星星。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连带着眉梢都软了：“我就说你肯定能看懂，我还担心自己写得太乱。”他顿了顿，手指在草稿本边缘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犹豫什么，“那个……周末图书馆新到了本奥数题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说完，他又赶紧补充：“不是特意约你，是我妈让我帮她还书，顺便看看题，你要是没时间也没关系。”
林微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她记得江屿的笔记本扉页上，抄过一句聂鲁达的诗——“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而那本诗，正好藏在她书包的最底层，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好啊，”她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我正好要借本诗集，听说新到了一本顾城的。”
江屿的眼睛更亮了，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初春解冻的小溪，慢慢漾开。
下课铃响时，雪已经下得大了些。原本细碎的雪籽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慢悠悠地从天空落下，把教学楼的屋顶、操场的栏杆，都染成了淡淡的白色。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光，林微收拾好书包，和江屿并肩走在走廊上。他们的脚步声被积雪吸得格外轻，只剩下雪花落在衣服上的“簌簌”声，还有彼此之间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快到楼梯口时，江屿突然停下脚步。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个小小的东西，递到林微面前——是一颗用彩纸折的星星，蓝色的，边角折得格外整齐，连缝隙都压得平平整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刚才课间折的，”江屿的耳尖有点红，语速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我同桌说，初雪收到星星，能实现愿望。”
林微捏着那颗星星，指尖能摸到彩纸细腻的纹路，还有残留的、属于江屿的温度。她抬头看向江屿，正好撞见他躲闪的目光——他的眼睛里藏着笑意，还有点紧张，像个怕被发现秘密的孩子。雪花落在他的发梢，慢慢融化成小小的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滑，又消失在衣领里。
“江屿，”林微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却很清晰，“你折星星的时候，是不是在想……”
“在想你会不会喜欢。”
江屿没等她说完就接了话。这次，他没有躲闪，而是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认真得像在解一道最重要的数学题。“还有，林微，”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稳稳地落在林微的心湖里，“我也是。”
“我也是”——这三个字很轻，却像落在雪地上的惊雷，让林微瞬间愣在原地。她看着江屿眼里的认真，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他的场景。那天阳光很好，他抱着一把吉他坐在窗边，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生真好看，却没敢多想。
原来有些心动，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秘密。原来他递过来的笔记、分享的解题思路、冬天里的暖手宝，还有这颗初雪的星星，都是他藏在细节里的喜欢。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把整个世界都裹进了一片白色的温柔里。林微捏着那颗蓝色的星星，感觉它暖得像要发烫。她看着江屿，慢慢扬起嘴角，声音轻得像雪花，却带着无比的确定：“我知道。”
江屿愣住了，随即，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比窗外的雪景还要耀眼。他伸手，轻轻拂掉林微头发上的一片雪花，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那……周末图书馆门口，我等你？”
“好。”林微点头，把星星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的夹层里——那里，藏着她的诗集，也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和他一样的心事。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雪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是在为这场初雪的告白，送上最温柔的祝福。远处的路灯亮了，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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