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绸缎,从车窗的缝隙里缓缓渗进来。城市的霓虹在远处炸成一片模糊的烟火,又被防弹玻璃滤成冰凉的色块,落在清玄的西装裤上——像一场无声的雪。清玄垂眼,看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枕着他的膝头,发梢带着雨后青草似的潮气,一颤一颤地蹭动。冷色的顶灯把墨雨的耳廓照得近乎透明,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蜿蜒,像一条条挣扎的鱼。
他哭过。睫毛上还缀着细小的光,仿佛一碰就会碎成星屑。指尖在清玄大腿外侧画着毫无意义的圆圈,隔着一层羊毛面料,仍能感到那温度烫得近乎灼人。
“官宣好不好……”墨雨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一扯就断,”求你了…”
清玄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目光描摹墨雨左眼角那粒小小的泪痣。它像一粒被遗落的罂粟籽,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艳情。车外,高架桥的灯柱一根根掠过,将墨雨的脸切成不断明暗的碎片——仿佛他们被时间反复撕碎,又反复拼合,却始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未来。
“你知道的,”清玄抬手,让帘子“唰”地滑落,黑暗像潮水倒灌,“现在还不是时候。”
帘布是特制的,隔音、隔光、隔命运。车厢瞬间变成一枚被深海吞没的贝壳,只剩空调出风口的低喘,像某种巨兽的鼾声。墨雨的呼吸骤然急促,指尖揪住清玄衣角的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撕出洞来
“你…你干嘛呀?”墨雨温软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拉上帘子做什么?”
清玄没有给他答案,只伸手揽住墨雨的腰,把他整个人提坐到自己的腿上。墨雨的骨骼轻得令人心惊,像一捧随时会飞散的雪。清玄俯身,唇几乎贴上墨雨耳廓里那枚黑色耳钉——冷金属的棱角硌着清玄的下唇,像含着一枚不肯融化的冰。
“别动。”
清玄温热的气流拂过墨雨耳后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他整个人猛地一颤,耳尖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心跳透过胸腔撞向清玄的肋骨,像有人在里面擂鼓,一下一下,都喊着同一个名字。
“这里……隔音的。”清玄补充,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可……那也不可以在这里…”墨雨软软地推着面前的清玄,指尖却在他胸口蜷成猫爪的形状,“被人看到怎么办?我们还…还没公开呢。”
清玄没说话,只是低低的笑了一下,用牙齿轻轻衔住他耳垂,像叼住一片即将融化的初雪。墨雨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手指无意识地揪紧清玄的领带,把规整的温莎结扯得歪斜。车外,一辆夜行的重卡呼啸而过,震得玻璃微颤,也震得墨雨愈发往林涵怀里钻。
“回家再……”墨雨几乎带上了哭腔,“回家你想怎样都行。”
清玄沉默片刻,松开了他,任由他像受惊的猫一样躲到旁边座椅,假装整理外套的下摆。黑暗中,清玄看不见他通红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心跳的鼓点——快、乱、毫无章法,像一首被暴雨打湿的电子乐。清玄回到驾驶座,伸手,按下空调键,冷风“嘶”地吐出,却压不下车厢里迅速攀升的温度。
“清玄……”墨雨软软地喊着他的名字,尾音拖得极长,像一根欲断不断的弦
清玄透过后视镜看他。发现他正偷偷揉着刚刚被撞到的后腰,睫毛在顶灯下投出两弯颤动的阴影,像一对即将羽化的蝶。大概是察觉到了目光,墨雨慌忙别开脸,耳尖再次滴血似的红。
车子滑下高架,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辅路。梧桐的枝桠在车顶刮出细碎的声响,像指甲在暗中抓挠。清玄故意踩了一脚重刹,墨雨整个人向前一冲,发出细小的“呜”声。那声音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清玄的软肋。
清玄靠边停车,熄火。世界骤然安静,只剩墨雨急促的呼吸,和后座布料摩擦的窸窣。
清玄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夜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吹得墨雨打了个哆嗦。清玄俯身,掀起他的衣服下摆——月光趁机溜进来,落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像给瓷釉刷了一层冷冷的银。那片皮肤正微微颤栗,肚脐下方,有一线晶亮的水痕,悄悄没入运动裤的松紧带,像一条不肯示人的小溪。
“别怕。”清玄指腹擦过那道水迹,声音轻柔,“我帮你处理…”
墨雨咬住下唇,眼泪却更凶地滚下来,一滴滴滚烫的泪珠砸在清玄冰凉的手背上。清玄伸手,把他按进怀里,让他的一只耳朵贴在自己颈动脉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把彼此的心跳调成同一拍速。
远处,不知哪栋楼的钟声敲了十二下。沉重的金属音在夜色里荡开,像为他们的倒计时,又像为他们宣判。清玄低头,吻住他发顶那撮总是翘起的碎发,尝到一点咸涩的汗味,和更多无法言说的、属于未来的苦味。
墨雨在清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指却悄悄勾住清玄的小指,像抓住海里的最后一根浮木。车外,一片早凋的梧桐叶被风卷起,贴上挡风玻璃,啪嗒一声——像命运在敲门,又像有人在暗处,悄悄按下了快门。
而镜头里,他们仍悬在隔音的黑暗车厢,像两粒被密封在琥珀里的尘埃,不知将被哪一阵突如其来的光,照得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