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颠簸疾驰,如同亡命的困兽。车厢内,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泠音靠着厢壁,刃轮依旧死死抵在曹敬忠咽喉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左肩的伤口因颠簸而不断撕裂,鲜血早已浸透了她半边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右肩的内伤也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强行运转着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内力,试图压制伤势,但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曹敬忠蜷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偶尔偷偷抬眼看向泠音,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侥幸,却又在触及那冰冷刃锋时迅速收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车夫紧张的声音:“大人……前面……前面就是边境了,但有……有关卡!”
泠音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前方隐约可见越国边境关隘的轮廓,但关卡处灯火通明,守卫明显比平日森严数倍,显然是收到了宁国方面的通缉令。
“冲过去!”泠音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但迫于身后那冰冷的杀意,只得猛抽马鞭!
马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向关卡!
“停下!立刻停下!”关卡守卫厉声呵斥,弓弩手瞬间瞄准!
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大部分钉在了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哆哆”声,更有几支强劲的弩箭穿透了厢壁,险之又险地从泠音和曹敬忠身边擦过!
泠音挥动刃轮,格开射入车厢的箭矢,手臂因乏力而微微颤抖。
“再快!”她对着车夫低吼。
马车不顾一切地撞开了简陋的路障,在一片惊呼和怒骂声中,强行冲过了边境线!
进入越国境内,追兵的箭矢终于稀疏下来。车夫几乎虚脱,瘫软在车辕上。
泠音也终于支撑到了极限。那强行提起的一口气骤然松懈,眼前猛地一黑,抵在曹敬忠咽喉上的刃轮“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身体一软,向前栽去。
“大人!”车夫惊恐回头。
曹敬忠眼中凶光一闪,见泠音失去意识,立刻就想挣扎反抗!
然而,就在他刚有所动作的刹那——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以惊人的速度从侧里疾驰而至!谢烬竟亲自带人等候在此!
他几乎是直接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一把拉开车厢门!恰好看到泠音向前软倒,以及曹敬忠那蠢蠢欲动的狰狞表情!
谢烬眼神一厉,看也未看曹敬忠,手臂一伸,精准地将即将栽倒在地的泠音揽入怀中!
入手处,是一片冰冷与黏腻的濡湿。他低头,只见怀中的人脸色白得吓人,双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那身玄色夜行衣因浸透了鲜血而颜色更深,左肩处更是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茬!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谢烬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以及那透过衣物传来的、低于常人的体温。
他没有失态,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骤然深邃的眸色,泄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开她左肩最重的伤口,将她打横抱起。动作看似平稳,那环抱着她的手臂却绷紧如铁,仿佛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力量。
“将军!”身后的亲兵上前,看到泠音的惨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谢烬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常,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拿下曹敬忠,严密看管。立刻回营,叫军医!”
“是!”
亲兵们立刻行动,将试图反抗的曹敬忠粗暴地拖出马车,捆缚结实。
谢烬不再耽搁,抱着泠音,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将她小心地护在胸前,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邺城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鼻尖那浓郁的血腥气。
谢烬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脸。他记得她离去时那冰冷而坚定的眼神,记得她在宫宴上面对挑衅时的从容与锐利,更记得她在书房与自己对峙时那不肯屈服的桀骜。
而此刻,她像一只折翼的夜枭,脆弱地蜷缩在他怀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消散。
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用自己玄色的大氅将她更紧地包裹住,试图隔绝那冰冷的夜风,也隔绝那不断流失的生机。
马蹄声急,踏碎一路月光。
回到将军府时,得到消息的军医早已提着药箱在门口焦急等候。
谢烬抱着泠音,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入主院旁那间她之前居住的厢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直到此刻,在明亮的灯火下,她身上的伤势才更加触目惊心。除了左肩那几乎贯穿的箭伤旧创崩裂,右肩有明显的青紫掌印,胸口、手臂、腰侧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刀剑划伤和淤青,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微微渗血。她就像一件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裂痕。
谢烬站在床边,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救活她。”他对匆忙上前诊治的军医,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压力。
军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地剪开泠音身上被血浸透的夜行衣,开始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谢烬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沉默的山岳。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泠音苍白的脸上,看着她因剧痛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自觉蹙起的眉头,看着她那失去血色却依旧线条优美的唇瓣。
残躯归鞘,锋芒暂敛。
但这柄染血归来的利刃,是否还能恢复往日的锐利?而那个将她抱回,此刻正沉默守候的男人,心中翻涌的,又究竟是怎样的波澜?
一切,都笼罩在摇曳的烛光与浓重的药味之中,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