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正是潜行匿迹的最佳时刻。

泠音立于窗前，素雅衣裙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周身气息已收敛至近乎虚无。她如同暗夜本身孕育出的精灵，与阴影完美融合。实力尽复，甚至更胜往昔，这将军府的守卫在她眼中，已非铜墙铁壁。

她计算着巡逻队伍的间隙，感知着暗处高手的方位，一条清晰且风险最低的逃离路线已在心中勾勒成型。只需几个起落，她便能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天高海阔。

指尖微动，内力流转，她准备行动。

然而，就在她足尖即将发力，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

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翅膀扑棱声，由远及近，快速靠近将军府！那声音极其隐蔽，若非她此刻感知敏锐到极致，几乎无法察觉。

不是普通的飞鸟。

泠音动作骤然停滞，冰眸锐利地望向声音来源的夜空。

只见一只通体灰黑、体型小巧、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枭，如同鬼魅般穿过层层防卫，精准地落在了谢烬书房外的窗棂上，啄了啄窗户。

不过片刻，书房窗户无声开启，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窗口，取下了夜枭腿上绑着的细小竹管。

是谢烬的“夜枭”传讯。

泠音的心，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这种时候，传来如此隐秘的急报，绝非寻常。

她看到谢烬就站在窗口，借着书房内透出的微弱灯火，快速展开了那卷薄如蝉翼的纸条。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光线昏暗，但泠音依旧清晰地捕捉到，谢烬在看清纸条内容的瞬间，周身那骤然变得冰冷凌厉的气息！甚至连他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夜色，竟直直射向泠音所在的厢房窗口！

泠音心中警铃大作！

被发现了？不，不可能。她的隐匿毫无破绽。

那便是……这急报的内容，与她有关！

谢烬的身影消失在窗口，下一刻，书房门被猛地拉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方向赫然便是她所在的厢房！他的脸色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阴沉得可怕，步伐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

泠音瞬间放弃了立刻逃离的打算。此刻强行离开，无异于与状态全盛、含怒而来的谢烬正面冲突，即便能脱身，也必付出极大代价，绝非明智之举。

她退回房内，静静立于房间中央，气息平稳，眼神冰冷，等待着。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谢烬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衣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手中捏着那张纸条，目光如同万年寒冰，死死锁定在泠音身上。

“你可知，宁国残余势力，如今推举了谁做新主？”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泠音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谁？”

谢烬将手中的纸条掷向她！

纸条轻飘飘地飞来，泠音抬手接住，目光落下。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冰封的瞳孔骤然收缩！

【宁嗣主，赵胤，监国太监曹敬忠辅政。】

赵胤！宁国先帝的幼弟，一个年仅十岁、体弱多病的傀儡皇子！

而曹敬忠……正是那夜在养心殿，与她交手、最终眼睁睁看着她杀了赵寰的那个老太监！

竟然是他！

那个阉人，竟敢挟幼主以令诸侯，把控了宁国残余的朝政大权？！

一股冰冷的、掺杂着极致厌恶与杀意的怒火，如同毒焰，瞬间从泠音心底窜起！她可以接受宁国覆灭，可以接受任何有能力的赵氏宗亲或将领重整河山，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卑贱的阉宦，在她亲手复仇之后，窃取她故国的权柄，玩弄皇权于股掌！

这比单纯的覆灭，更让她感到一种被亵渎、被羞辱的愤怒！

纸条在她指尖被内力震为齑粉，簌簌飘落。

她抬起冰眸，看向门口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因愤怒而生的尖锐：“你想说什么？”

谢烬盯着她，一步步走进房间，直到两人距离仅余三步。

“曹敬忠以你‘弑君叛国’为名，整合宁国残余势力，誓要为先帝复仇，并已派出大量死士，潜入越国。”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你。第二个，便是助你逃脱、并收留你的我，以及……整个越国朝廷。”

泠音眼神冰寒。曹敬忠此举，无非是想借此凝聚人心，转移矛盾，同时将越国和她这个“叛徒”树立为共同的敌人，稳固他自己的权位。好一招一石二鸟！

“所以？”泠音冷冷道，“这与我有何干系？越国的安危，与我何干？”

谢烬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触，灼热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你何干？泠音，别装糊涂！曹敬忠不死，你永无宁日！他会像跗骨之蛆，动用一切力量，追杀你至天涯海角！而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弄，“难道甘心看着那个阉奴，踩着你和你族人的尸骨，在你故国的废墟上，作威作福？”

泠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谢烬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痛点。

她可以不在乎越国，可以不在乎谢烬，但她绝不能容忍曹敬忠那个阉人得势！那是对她所有复仇行动的玷污，是对她泠氏一族以及所有战死宁国将士的侮辱！

复仇，并未彻底完成。还有最后一条，也是最令人作呕的寄生虫，盘踞在故国的残骸上。

谢烬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杀意与挣扎，知道火候已到。他退后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投身越国。我助你，杀了曹敬忠，彻底清洗宁国余孽。”

泠音猛地抬头，冰眸锐利如刀：“条件？”

“三年。”谢烬吐出两个字，“为我越国效力三年。三年之内，听我调遣，助我平定宁国残余势力。三年之后，去留随你，越国绝不阻拦。”

房间内陷入死寂。

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

泠音的大脑飞速运转。投身越国，意味着暂时的屈从，失去部分自由。但换来的，是借助越国的力量，名正言顺地铲除曹敬忠，彻底了结恩怨，并且……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不必再时刻面临无休止的追杀。

更重要的是，谢烬承诺了三年之期。三年，对于她而言，并非不能忍受。三年之后，海阔天空。

权衡利弊，冰冷而迅速。

复仇的执念，以及对曹敬忠的极致厌恶，最终压过了一切。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谢烬，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屈服或软化的迹象，只有一片权衡之后、冰冷而理智的决断。

“好。”她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答应你。”

“但有言在先，”她补充道，目光锐利，“我只听出于战略必要的合理调遣，并非你的私属。若越国行不义之事，或你意图毁约，我随时可以离开。”

谢烬与她对视着，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不容撼动的底线与桀骜。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

“可以。”

一场基于绝对利益与共同目标的、冰冷而脆弱的盟约，在这弥漫着硝烟与对峙气息的房间里，无声达成。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誓言凿凿。

只有两个同样冷酷、同样强大的灵魂，在命运的岔路口，因一个共同的敌人，暂时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权宜之盟，各怀心思。

前路，依旧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