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种全新的、更深的痛楚唤醒的。
并非来自肩胛,也非来自小腹,而是源自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像是在被无形的巨力反复碾磨、锻造。
那碗被强灌下的、混合了吊命与乱神成分的药汁,似乎在她昏迷期间,被谢烬以某种霸道的手法,强行化开,其药力如同狂暴的洪流,在她枯竭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剧痛。
但与之前受刑时尖锐的、撕裂的痛不同,这是一种沉浑的、仿佛要将她整个存在都打碎重塑的痛。骨头缝里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如同被寸寸拉断又重新连接。
泠音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又缓缓扩散。冷汗如同瀑布般从每一个毛孔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她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压抑着濒临崩溃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牵扯着琵琶骨的锁链发出密集而刺耳的碰撞声。
谢烬就站在笼外,玄衣沉寂,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他手中并无刑具,只是虚抬着右手,五指微张,一股雄浑灼热的内力隔空笼罩着整个铁笼,精准地控制着那在她体内肆虐的药力洪流。
他在“帮”她化开药力,也是在用这化开药力的过程,对她进行一场更彻底、更残酷的“洗礼”。
“忍住。”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要么脱胎换骨,要么经脉尽碎而亡。”
泠音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无边无际的痛楚淹没。视野里一片血红,耳中是自己心脏疯狂擂鼓和骨骼摩擦的恐怖声响。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干涸的死亡边缘疯狂挣扎。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极限,杀手的本能,那超越意志、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生存欲望,被强行激发了出来。
不能死。
还不能死!
宁国未灭,叛徒未诛!
一股狠厉到极致的意念,如同冰锥刺破沸腾的油海,强行贯穿了她混乱的识海。
她开始不再被动承受那碾磨般的痛苦,而是尝试着,极其艰难地,去“引导”。
用那被反复折磨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去捕捉药力在经脉中冲撞的轨迹;用那被谢烬金针“启发”过的、对自身残存内息的微弱感知,去尝试着,将那狂暴的药力一丝丝、一缕缕地,引向那些被琵琶钩和镣铐重点压制、但尚未完全枯死的穴窍!
这是一个疯狂而冒险的举动。稍有不慎,引动药力冲击要害,立时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但她别无选择。
痛!更剧烈的痛!如同将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神经末梢!
但她死死扛住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鲜血从牙龈不断渗出,与汗水混合,滴落在身下的干草上。她的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但那颤抖中,开始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属于控制的韵律。
谢烬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了一丝真正的惊异。
他清晰地感觉到,笼中那个女人周身的气息,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那原本因为重伤和封锁而死寂沉沦的气场,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开始泛起混乱却顽强的涟漪。她竟然……在试图主动吸纳、引导那足以摧毁寻常高手的狂暴药力?
尽管那引导笨拙、危险,如同孩童舞动巨锤,但那方向,那意图,清晰无误!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非但没有摧毁她,反而成了她锤炼自身的熔炉?!
谢烬眼神一厉,悬空的五指骤然收紧!
笼罩铁笼的灼热内力瞬间增强!如同无形的火焰骤然升腾,将泠音体内本就狂暴的药力催发得更加凶猛!
“呃啊——!”
泠音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落,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她清晰地“看”到,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药力,被她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压入了左腿足踝处一个被镣铐钝刺封锁的次要穴窍!
“嗡——”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来自身体内部的轻微震鸣。
那处穴窍,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到一滴甘霖,虽然瞬间又被镣铐压制下去,但在那极其短暂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丝……松动!
以及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属于她自身本源的力量,被激发了出来!
黑暗彻底降临。
谢烬缓缓收回手,看着笼中那个再次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下去、气息微弱却莫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韧性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他走到笼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颈脉。
脉搏依旧混乱虚弱,但在那濒死的边缘,似乎多了一缕极其顽强的、不肯熄灭的生机。
他的指尖在她冰冷汗湿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站起身,对帐外吩咐:
“给她喂参汤,用最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袂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囚笼内,重新归于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泠音的指尖,在身下混合着血、汗、药渍的泥泞中,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下。
这一次,她划下的,不再是被动承受的符号。
而是一个扭曲却凌厉的,代表“炼”字的雏形。
痛铸钢骨,死地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