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幽兰偏殿特有的晶石窗棂,在地面投下柔和的光斑。夏莞夜醒来时,扶柳已静立在帷帐外等候。
“娘子醒了?”见她起身,扶柳上前撩起纱帐,声音轻柔。
夏莞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窗外。虽处地底,但这偏殿的构造巧妙,竟能引入外界天光,让人不觉压抑。
扶柳伺候她洗漱完毕,轻声道:“娘子,先梳妆吧,早膳已备好,稍后便可传。”
夏莞夜在妆台前坐下。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一夜休憩,疲色稍褪,但眉宇间仍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扶柳站在她身后,拿起玉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如瀑的长发。
梳齿划过发丝,静谧中只有细微的摩擦声。透过镜子,夏莞夜静静打量着身后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清秀,举止却异常沉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扶柳,”夏莞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来这宫中几年了?”
扶柳梳发的手未停,轻声答道:“回娘子,五年了。”
“五年?”夏莞夜微讶,从镜中看她稚气未脱的侧脸,“那你入宫时,岂非才十一二岁?”
扶柳的眼睫微微垂下,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回忆:“是。奴婢本是边境流民,家乡遭了灾荒,与爹娘弟妹失散……独自流浪了许久,险些饿死在路边野庙。是扶风使大人率队途经,发现了奴婢,给了奴婢吃食,问了奴婢的遭遇后,便将奴婢带回了宫中,给了奴婢一个安身之所。”她抬起头,从镜中看向夏莞夜,眼神清澈而真诚,“大人是奴婢的再生恩人。”
夏莞夜心中微动。十一二岁的孩童,经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最终被妙暻风所救……这经历,让她对扶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也对她口中“恩人”的形象产生了些许探究。
她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又问:“你觉得……扶风使是个怎样的人?”
扶柳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梳理头发的手指稍稍放缓,认真想了想,才轻声道:“大人他……外表看着很冷,话也极少,寻常人见了都怕。但……心是好的。他救了奴婢,也从未苛责过宫人,有时见底下人受了委屈,若在理上,大人也会过问一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些许怅惘,“只是……大人心里好像总是压着很重的事,眉头总是锁着,奴婢在宫中五年,几乎……没见大人真正开怀笑过。”
夏莞夜默然。扶柳的描述,勾勒出一个与她认知中那个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扶风使,以及那个背负着国仇家恨、隐忍复仇的空桑皇子,既重叠又矛盾的影像。外冷内热?心怀慈悲?这些词似乎与妙暻风格格不入,但扶柳的感激之情不似作伪。
这时,扶柳已为她绾好了一个简约而不失雅致的发髻。她打开妆台上并列的两个紫檀木妆匣,匣盖开启的瞬间,珠光宝气盈满眼帘。里面分格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发簪、步摇、珠花、耳珰……材质从赤金点翠到白玉珍珠,款式或繁复华丽,或清雅别致,琳琅满目,显然是用心搜罗准备的。
“娘子请看,”扶柳轻声道,指尖拂过那些熠熠生辉的物件,“这些首饰都是大人前两日特意命人送来的,说……娘子或许用得上。”她看着满匣的精致,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感叹,“奴婢在宫中伺候五年,见过不少贵人,却从未见大人对哪位……如此细致周到过。”
夏莞夜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华美的首饰,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觉得有些眼花缭乱。妙暻风此举,是补偿那碗毒药的惊扰?是安抚她这个“有用”的棋子?还是另一种更为隐晦的掌控?她无意深究。信手拨弄了几下,指尖掠过一支赤金打造的步摇,流苏轻颤,又拈起几枚小巧圆润的珍珠发钗,样式简洁,不显张扬。
“就这些吧。”她将选中的几件递给扶柳。
扶柳接过,小心地为她簪上。金步摇斜插入髻,流苏垂落耳侧,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珍珠钗点缀在鬓边,温润的光泽柔和了夏莞夜脸部的线条,清雅而不失贵气。
梳妆完毕,早膳也已摆上外间的圆桌。是清粥小菜,并几样精致的点心,香气诱人。夏莞夜坐下,安静地用着。食物温热,熨帖着肠胃,但她心中记挂徐昧炿,胃口依旧不佳,只略动了几筷便放下了。
扶柳安静地侍立一旁,见她用得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并未多言。
殿内一时寂静。夏莞夜看着镜中簪着金步摇的自己,思绪却飘远了。扶柳的讲述,这些华贵的馈赠,都未能真正触及她冰封的心防。她与妙暻风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立场对立、无数算计与不得已,岂是这些外物所能填补或掩盖的?
就在这时,殿外廊下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扶柳神色一凛,低声道:“娘子,是大人来了。”
夏莞夜抬眼望向殿门,眸中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冷静。妙暻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