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聚贤居听雪阁风平浪静。妙暻风与夏莞夜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以“世子”身份礼节性回访洲守府或接见几位当地名流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暗中筹划。
方梧那边很快传回消息:他利用教书先生的身份,暗中走访了城中各处医馆、客栈乃至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仔细打探近期有无独臂之人出现,但结果令人失望。招摇洲城内,似乎并无这样一位特征明显的生面孔。
“邵繁白行事向来谨慎,他若有意隐藏,必不会以断臂之身示人。”夏莞夜分析道,眼中带着忧虑,“只是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掩饰,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妙暻风沉吟片刻:“他精通机关巧术与易容之道,或许已改头换面。我们需扩大范围,留意那些行事风格独特、消息异常灵通,或是近期突然活跃起来的新面孔。”
就在他们为寻找邵繁白一筹莫展之际,一位不速之客再次登门。
这日午后,妙暻风恰好外出,前往城西拜访一位以收藏古籍闻名的退隐老翰林,意在为其“寻访书画”的身份增添可信度。听雪阁内,只有夏莞夜和正在庭院中追逐一只蝴蝶的徐昧炿。
杜如晦便是这时来的。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说是家中新得了些极品的云雾茶,特送来请“世子妃娘娘”品尝。门房通报时,夏莞夜本欲以身体不适推拒,但杜如晦已笑着走了进来,态度自然得仿佛只是邻居串门。
“娘娘不必拘礼,如晦只是顺路过来,送上些许新茶便走。”他笑容爽朗,目光扫过庭院,恰好看到追蝴蝶追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的徐昧炿,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咦?这位小公子是……?”
夏莞夜心中微凛,知道瞒不过,便淡淡答道:“是犬子,单名一个‘昧’字,年幼顽皮,让杜公子见笑了。”她将徐昧炿的真实姓氏隐去,只用了“江昧”这个化名。
杜如晦闻言,脸上并无异色,反而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蹲下身,对着有些怯生生躲到夏莞夜身后的徐昧炿招了招手:“原来是江小公子,真是伶俐可爱。来,叔叔这里有好吃的点心。”他变戏法似的从食盒下层拿出几样造型精巧的糖果。
徐昧炿毕竟是小孩子,看到糖果,眼睛一亮,犹豫地看了看夏莞夜。夏莞夜见杜如晦态度自然,并无探究之意,便微微点头。徐昧炿这才慢慢走过去,接过了糖果,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
杜如晦笑容更盛,也不起身,就蹲在那里,语气温和地跟徐昧炿聊起了天,问他几岁了,喜欢玩什么,招摇洲好不好玩之类孩子气的问题。他本就生得俊朗,又刻意放低了姿态,很快便消除了徐昧炿的戒备。小家伙吃着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起来,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夏莞夜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警惕未消,但见杜如晦似乎真的只是喜欢孩子,并无其他意图,倒也稍稍放松。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杜如晦昨日对自己的表现并非寻常,而现在杜如晦对“江昧”的存在接受得如此自然,仿佛世家大族有个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反而让她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脚步声。妙暻风访客归来,刚踏入听雪阁的月亮门,便看到了庭院中的景象——杜如晦蹲在地上,正笑着逗弄徐昧炿,夏莞夜则站在几步外,安静地看着。
妙暻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扫过杜如晦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随即又恢复成一贯的淡漠。他缓步走了过去。
徐昧炿一见到妙暻风,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张开双臂朝他跑去,口中清脆地喊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早已叫过千百遍。妙暻风闻声,周身的冷冽气息似乎瞬间柔和了几分。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一把将小家伙稳稳地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脸上虽无太多笑意,但眼神温和,低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孩子的额头,应道:“哎,爹爹回来啦。昧儿可有想爹爹?” 语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轻柔。
被爹爹抱着,徐昧炚咯咯笑了起来,用力点头:“想!”
妙暻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侧过头,凑近儿子耳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近处几人听清的音量,带着几分戏谑低语道:“那……偷偷告诉爹爹,你娘亲……可有想我?” 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的夏莞夜。
这亲昵自然的父子互动,以及那句带着调侃意味的低语,如同一幅温馨的家庭画卷,瞬间将杜如晦隔绝在外。
杜如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羡慕?他站起身,拱手行礼,语气依旧爽朗:“殿下回来了?如晦冒昧来访,正巧遇到小公子,甚是投缘,便多聊了几句。”
夏莞夜站在一旁,听到妙暻风那句刻意为之的低语,耳根微热,面上却力持平静,走上前,站到妙暻风身侧,轻声道:“杜公子送了新茶来。” 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想不想”的问题。
妙暻风抱着儿子,这才将目光正式落在杜如晦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杜公子有心了。” 他抱着孩子的姿态,无形中宣告着主权和家庭的完整,将杜如晦那点刚刚萌芽的心思,轻描淡写地挡在了门外。
庭院中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温馨互动,变得有些微妙。杜如晦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似乎少了些许温度。他识趣地告辞:“茶已送到,不便多扰殿下与娘娘休息,如晦告辞。”
看着杜如晦离去的背影,妙暻风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放下徐昧炚,示意侍女带他去玩。
“他看到了炿儿。”夏莞夜低声道。
“无妨。”妙暻风目光深邃,“让他看到,反而更‘真实’。一个家庭,有子嗣才是常态。” 他顿了顿,看向夏莞夜,“只是,需得更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