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三十七年冬,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把紫宸殿的鎏金瓦盖得严严实实,像给这座百年帝宫裹了层冰冷的孝布。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明黄遗诏,枯哑的嗓音在空旷大殿里打颤。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朕承天应命,临御四海三十有七载,夙兴夜寐,惟念社稷永固、生民安康。今朕春秋已高,精力渐衰,储位乃国之根本,不可久虚。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三皇子赵珩,自幼岐嶷聪慧,性资仁厚,孝悌之行著于闺闱,明达之识显于朝堂。昔年随朕巡狩四方,洞悉民生疾苦;辅理朝政之时,多献安邦良策,处事沉稳有度,堪承大统。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兹遵祖制,昭告天下,立三皇子萧承德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命其总领东宫诸事,参预机务,习练治国之道,以承宗庙社稷之重,慰兆民仰戴之望。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内外文武百官,自接此诏之日起,须恪尽职守,辅弼东宫,共保皇家基业绵长。若有阻扰储位、妄议朝政者,必依国法严惩不贷。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永熙三十七年冬 御笔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躺在龙榻上的老皇帝终于松了手,指节间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药糕,那是他弥留之际,念着幼时陪他放风筝的嫡公主,让御膳房重做的旧味。殿外忽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哭嚎,旋即又被风雪压下去,只余下新帝萧承德身上的龙涎香,混着雪水的寒气,蛮横地盖过了老皇帝残留的药气。
阶下的文武百官闻声齐刷刷跪倒,玄色朝服铺展开来,像一片被风雪冻僵的鸦羽。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想起老皇帝往日待他们的恩义,浑浊的泪珠砸在地上,瞬间就凝了层薄冰。
新晋的礼部尚书攥着笏板的指节泛白,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目光扫过新帝萧承德那张带着浅笑的脸,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将头埋得更低。站在队列末尾的几个年轻官员,偷偷抬眼瞥了眼龙榻上的老皇帝,又飞快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的下摆,脸上满是局促。
宫女们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刚才被萧承德点名的浅绿宫装少女,更是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一滴。旁边的几个宫女想拉她一把,又怕触怒新帝,只能用眼神示意她撑住,自己的身子却也抖得像风中的柳叶。
李德全捧着遗诏的手还在颤,却强撑着躬身向赵珩行礼,声音比刚才又沙哑了几分。
内侍监总管.李德全老奴……恭贺陛下登基,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垂着眼帘,不敢去看龙榻上那半块掉落的药糕,也不敢看新帝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笑意,只盼着这场风雪能早些过去。
风雪裹着传位的消息,从紫宸殿的宫墙缝里钻出来,顺着朱雀大街往京城各处漫。
朱雀大街上的积雪刚被扫出半条窄道,传位的消息就裹着雪沫子撞进了茶寮酒肆。靠窗的茶客正用粗瓷碗舀着热茶汤,听见“新帝登基”四个字,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冻得发红的手背上也没察觉,只扯着嗓子追问。
茶客是三皇子?那……老陛下他?
卖烤红薯的老汉蹲在街角,铁皮桶里的炭火明明灭灭。他听见消息时,正给一个穿棉袄的孩童装红薯,手指顿了顿,低声叹了句“天儿真冷”,把温热的红薯往孩子手里塞得更紧些,却没敢再多说一个字。街对面的布庄掌柜探出半个身子,刚要跟隔壁粮铺老板搭话,瞥见巷口巡街的兵卒腰间亮闪闪的佩刀,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悄悄拉上了半扇门帘。
几个挑着货担的脚夫聚在牌坊下避风,有人压低声音说。
脚夫前儿还见宫里运药材的车进出,怎么说走就走了?
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狠狠拽了拽袖子,那人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向远处走来的官差,赶紧闭了嘴,挑起货担嘟囔着“赶路赶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
最热闹的要数城南的杂耍场子,锣钹声本就盖过了风雪,可当消息传到场边时,耍喷火的汉子猛地收了势,嘴里的火苗差点燎到自己的衣角。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孩童还扯着爹娘的衣角问“为什么不演了”,却被大人们捂住嘴拉走,只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盖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