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宴风云
靖国皇城的夜,被一场盛大的宫宴点燃了喧嚣。
紫宸殿外的白玉阶下,宫灯如昼,连绵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星海,将青砖地映得发亮。殿内更是流光溢彩,明黄的幔帐悬于梁柱,金线绣就的龙凤呈祥图案在烛火下流转着富贵逼人的光泽。紫檀木长案上,珍馐罗列,琉璃盏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映出满殿宾客或从容或热切的脸庞。
今日是靖国大将军姜战大胜还朝的庆功宴,亦是为太子赵珩纳妃之事预热的家宴,皇亲国戚与功勋重臣齐聚,连久居慈安宫的太皇太后都被请了来,端坐在主位上,满面慈容地看着底下。
皇后坐在太皇太后身侧,妆容精致,仪态端庄,偶尔与太皇太后低语几句,目光却不时扫过席间,带着几分审视。大将军姜战,也就是皇后的夫君,今日的主角之一,正坐在另一侧,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袍,肩宽背厚,只是左臂不自然地搭在案几边缘,袖口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痕迹。五年前那场与北朔国的恶战,他虽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去了左臂的大半力气,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此刻或许正潜伏在某个角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姜保宁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恰好能将殿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纱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和精致的锁骨,肩线圆润,被薄纱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嘉禾纹,那是她“嘉禾公主”称号的象征,行走间,银线流转,如同月光洒在裙裾上。她端坐如莲,背脊挺直,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膝上,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温和的笑意,眼神清澈,看起来就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温顺又无害。
可只有姜保宁自己知道,她这副模样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殿内的喧闹与她无关,觥筹交错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传来,模糊而遥远。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跳舞的宫女身上,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太子表哥赵珩正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父亲姜战正举杯与同僚饮酒,眉宇间难掩沙场归来的疲惫;母亲皇后依旧维持着端庄,只是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而坐在不远处的妹妹姜保欣,此刻正被一群世家公子小姐围着,笑靥如花。
姜保欣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裙摆蓬松,缀着细碎的珍珠,跑动间叮咚作响。她今年十六岁,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性子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片欢声笑语。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宫里上上下下也都宠着她,连带着她的“嘉悦公主”称号,都比自己的“嘉禾”多了几分娇憨气。此刻,她正拿着一块梅花酥,踮着脚递给不远处的苏尘逸,脸上带着羞涩又明媚的笑。
苏尘逸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也是姜保欣的未婚夫婿,两人再过一月就要大婚。他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看向姜保欣的眼神里满是温柔宠溺,接过梅花酥时,还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姜保欣脸颊绯红,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姜保宁在心里轻轻嗤笑一声,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变。
她这个妹妹,被保护得太好了,永远活在蜜罐里,以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以为她的婚事是天定的良缘,以为父亲的功勋能护她一世安稳。可她不知道,这皇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像她自己,谁又能想到,这位知书达理、温顺听话的嘉禾公主,手里早就沾满了鲜血?谁又能想到,她早已暗中布局,将手伸到了朝堂的各个角落,甚至与靖国最大的敌人暗通款曲?
“皇姐,你在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保欣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你看你,从刚才就一直发呆,苏大哥说你是不是累了?”
姜保宁回过神,抬手接过葡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妹妹温热的手,语气温和:“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舞有些单调罢了。”
“哪里单调了?”姜保欣眨着大眼睛,“你看那个领舞的姐姐,舞姿多好看啊!对了皇姐,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这是苏大哥特意让人给我做的,说是最新的样式呢。”她说着,还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像只快乐的花蝴蝶。
“好看,很衬你。”姜保宁由衷地说。至少,姜保欣此刻的快乐是真的,不像她,连笑容都带着算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只见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唱喏:“北朔国大皇子萧峰,到——”
北朔国?
萧峰?
这两个词像两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靖国与北朔国是世仇,五年前那场大战更是让两国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怨仇。如今北朔国的大皇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靖国的庆功宴上?这简直是挑衅!
姜战猛地握紧了拳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放在案几上的左手微微颤抖,显然是想起了五年前的伤痛。皇后也皱起了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不悦。太子赵珩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姜保欣吓得往苏尘逸身边缩了缩,小声问:“他怎么来了?”
苏尘逸将她护在身后,脸色凝重,没有说话。
在一片死寂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上用暗金线绣着北朔国特有的狼图腾,低调却难掩其张扬。他身姿颀长,步履从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的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眼睛如同寒潭,漆黑不见底,扫视过殿内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就是萧峰,北朔国的大皇子,那个传闻中狠毒无情、心机深沉的男人,也是……伤了她父亲手臂的罪魁祸首,更是……她藏在暗处的男人。
姜保宁握着葡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陷入了微凉的果肉里,渗出一丝甜腻的汁液。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再次抬眼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温顺的模样,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敌国皇子吓到了。
萧峰的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太皇太后和皇后面上,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敬意:“北朔萧峰,奉我皇之命,特来靖国恭贺姜大将军凯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北朔人特有的口音,落在众人耳中,格外刺耳。
太皇太后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镇定下来,淡淡开口:“大皇子远道而来,辛苦了,入座吧。”
萧峰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侍者引着的位置上坐下,恰好就在姜保宁斜对面的位置。
他坐下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姜保宁,那眼神快得如同错觉,却让姜保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五年了。
整整五年,他们没有见过面。
五年前,他们在边境的一座破庙里匆匆一别,此后便只能靠着密信联系,在各自的战场上厮杀、布局,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也为了……他们之间那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五年里,她从一个懵懂的公主,变成了如今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嘉禾公主,双手沾满鲜血,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而他,也从一个崭露头角的皇子,变成了北朔国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手段越发狠辣,野心也越发膨胀。
他们是敌人,是合作的伙伴,更是……夫妻。
还有一个他们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此刻正在北朔国的皇宫里,由专人照看着。
萧峰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拿起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眼神依旧冰冷,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姜保宁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葡萄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情绪。
这场宴会,因为萧峰的到来,变得诡异而压抑。
歌舞依旧,却无人再有心欣赏;杯盏交错,却透着几分剑拔弩张。大臣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萧峰,带着敌意和探究;姜战始终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太子赵珩则与几位心腹低声交谈着,不知在商议什么。
姜保宁默默地吃着东西,偶尔应付一下身边人的搭话,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萧峰。
他很从容,即使身处敌营,也依旧气定神闲,仿佛这不是庆功宴,而是他的主场。他与偶尔上前搭话的靖国官员周旋,言辞滴水不漏,既不得罪,也不显得热络,那份疏离和冷漠,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他敌国皇子的身份。
可姜保宁却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他转动酒杯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些,指节微微泛白,那是他内心并不平静的表现。
他也在紧张吗?
还是在算计着什么?
宴会在压抑的气氛中缓缓走向尾声。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率先离席,皇后陪着一同离去。随后,宾客们也陆续告辞,偌大的紫宸殿很快就空旷下来。
姜保宁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宫殿,她借口透气,独自一人走出了殿门。
夜风格外凉爽,带着淡淡的花香,吹散了殿内的酒气和压抑。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显得有些寂寥。
她沿着宫道慢慢走着,月光洒在她身上,给那袭月白色的纱裙镀上了一层银辉,让她看起来越发清冷孤绝。
走到一处拐角时,她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御花园的边缘,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遮挡了大部分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她知道,他会来。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熟悉的气息。
姜保宁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她身后。
一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怀抱从身后拥了上来,将她整个人圈住。坚硬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熟悉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沉稳而有力。
“宁儿。”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压抑了许久的思念。
姜保宁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慢慢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五年了,她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这个怀抱的温度。
“萧峰。”她轻声回应,声音有些发颤。
萧峰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鼻尖蹭过她的颈窝,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
“我好想你。”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
姜保宁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他的眼神不再是殿内的冰冷,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四目相对,五年的隔阂与疏离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汹涌的情愫。
萧峰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猛,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渴望和思念,仿佛要将彼此吞噬。姜保宁起初还有些抗拒,身体微微绷紧,但很快就沉沦在这个熟悉的吻里,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回应着他。
唇齿交缠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萧峰的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则抚上她的后背,指尖隔着薄纱,感受到她细腻的肌肤。
姜保宁的纱裙本就宽松,在他的拉扯下,肩带滑落,露出了光洁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月光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泛着诱人的光泽。
萧峰的呼吸一滞,吻得更加用力,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这五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
“跟我来。”他哑着嗓子说,不等姜保宁反应,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姜保宁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一片慌乱,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安定。
萧峰抱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径,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门口的铜环上都积了一层薄灰,但殿内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将她放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自己则顺势压了下来,再次吻住了她。
这一次的吻,不再像刚才那般急切,而是带着一种细细的、温柔的掠夺。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顺着发丝滑到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姜保宁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吻,感受着他的体温,五年的伪装和算计在这一刻都卸下了,只剩下最真实的渴望。
她知道这是错的,他是靖国的敌人,是伤了她父亲的仇人,他们的私情一旦暴露,整个姜家都会万劫不复。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从五年前在破庙里那一夜开始,她就已经沉沦了。
他们是夫妻,是同谋,是彼此在这冰冷的权力游戏中唯一的温暖。
“孩子……还好吗?”姜保宁在吻的间隙,喘息着问。
提到孩子,萧峰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柔和了许多:“很好,很健康,像你,眉眼很像你。”
姜保宁的心微微一暖,眼角有些湿润。她还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只从萧峰的信里知道,那是个男孩,很活泼。
“我想见他。”她说。
“等事情成了,我就带你去见他。”萧峰吻了吻她的眼角,“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姜保宁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事情成了……那意味着靖国的覆灭,意味着她父亲、母亲、妹妹,还有太子表哥,都可能会死。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从她选择与萧峰合作的那一刻起,从她亲手杀死第一个阻碍者开始,她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萧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收紧了手臂,在她耳边低语:“宁儿,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到时候,这天下都是我们的,谁也不能再分开我们。”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姜保宁闭上眼,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
是啊,不能回头了。
她抬起头,主动吻上了萧峰的唇,眼神里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决绝,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掩盖了殿内的一切。而这皇城的风雨,才刚刚开始。